中医论战最激烈的时候,中医阵营有一位名医,叫做陆士谔(1878~1944).
陆士谔早年笃信西医,阅读解剖、生理诸书,亲友罹病,他力主西医诊治,谁知他的妻\子因此相继去世。后来,陆士谔自己也得了非常严重的肺病,西医诊断为三期肺病,他自度必死,于是求医同乡唐纯斋,连诊37次,居然就好了。陆于是拜在了唐的门下,致力学习中医。1931年,陆士谔在上海《金刚钻报》,开辟医林专栏与余云岫激烈辩论数月,前后发表数万言,产生非常大的影响。
在《士谔医话》中有很多他亲历的中西医共诊的案例,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可信度是非常高的。
《姚名达问病记》中讲述了上海暨南、复旦两大学教授姚名达向他问病的事情。姚名达的老婆是当时的一位女作家,据说她在上海霞飞路五百二十三号开了一间女子书店。该书店出品,大半是姚夫人自己的作品。可就是这么一个才女,却因为一次头疼,竟然不治,最终死在了医院。
其经过陆士谔从一个中医的角度,做了如下的记录:
“ 姚君为其夫人之疾求余设计,余问其状,姚君曰:余妻曾产五六胎,现又怀孕,已及六月,前因
头痛就西医诊,西医认为肺病颇严重,非先打去其胎,不能治疗。余妻不愿。西医曰;不肯打胎亦可,惟不能速愈耳。遂日日为之打针。余问
咳嗽否?姚君日:无。余妻之头痛。虽经西医悉心治疗,丝毫未见功效,后来愈痛愈剧,手臂亦遭延及。斯时用爱克斯光照看,始知肺病并不严重。西医又言此手臂之痛,当是风病,于是改打风湿之针,亦未见效。近来则头痛更剧,甚至夜不能眠,项背皆强,西医言此症变成脑
脊髓炎矣,非入医院不可。连延数西医,语皆相同。于是送入医院,院医言此症严重,已到不治地步,绝无办法,要余签字,生死凭诸天命之纸。
姚君言时,语带江南方音,大可恐余不解,则为之翻译。大可(陆的朋友)言,姚夫人乃当代女作家,设女子书店于霞飞路五百二十三号。该书店出品,大半是姚夫人作品。余大为感念,此病者为吾国女界杰出人才,定当竭吾之力,为之诊治。因告姚君:尊夫人既经众多西医细心诊治,认为无办法之不治之症,余何敢以未会诊治之症,认为决有把握?但是病人住院。所以求病之愈。今该院医既言绝无办法,则住院与不住院,效果相等。为君设计,当以赶快出院为先决问题。早一刻出院,即可早一刻设法。
姚君要求先与一方药,余于是书一小方,药仅二昧,仍是鲜
竹叶六钱,
鲜生地二两也。姚君复问对于此症,究竟有无把握。余曰:“须诊过才能下断语。现在最要,就是出医院一事。”次日为五月一日,午后姚君电话来,言病者状况颇佳。余问昨药服否?回已服完。问何时出院?回须明日。二日余晨午晚三次电话于女子书店,问姚夫人已否回家?回仍住医院。爱莫能助也!
三日午后,姚君来寓,余劈头就问夫人已出院否?姚言未曾出院。余日:然则病势当已减轻?姚言病者两目已昏不能视。余讶日:肝肾绝矣。姚言院医既无办法,又不许出院,日惟抽病人脊部之水。言次泪承睫,此时余惟有以语言宽慰之而已。”
抽脑脊液是用来诊断是否是脑
脊髓炎的,病人从头疼开始,到怀疑是肺部感染,再到怀疑脑脊髓炎,一直到病情转危,也没有得到确诊。(否则就不会继续抽脑脊液了。)因此在治疗方法上一直失当,终于导致患者死亡。
“余草姚名达问病记才付刊,遇朱君其石。其石,大可弟也,与姚君亦相识。其石曰:“名达夫人已死医院中,君知否?”余曰:“目昏不能视,肝肾两绝,余早决其必死。””
一代才女就这样罹难呢,愤怒之余,陆士谔忍不住发出质疑:
“余对于此事。有疑问数个:偶患头痛,何以确知其是肺病?在吾中医,肺之脉不上头,头痛何能断为肺病?西医即不知脉,头与肺之距离当亦知之。此种诊断,余不能解,一也。即使确是肺病。病在于肺,治肺可也,与胎何涉?胎居胞宫在下,肺居上焦在上。肺与胎风马牛不相关涉,何以必以打胎为先决问题?在吾中医治病,病不由胎,即使同处下焦,亦断无舍病打胎之理。此种诊断,余不能解。二也。人命至重,学识有限,吾中医遇到严重之病,自审不能解决者,必叫病家另请高明,不但口头嘱咐,并且书面写明,决不肯既无办法,又不放手,贻误病机也。贵西医之不放姚夫人出院,吾中医诚莫测高深,此种办法,余不能解,三也。敢请贵西医将以上理由,在报纸上逐一披露,企予望之。”
至于这间医院到底有没有回应陆士谔在报纸专栏上诘难,我没有看到相关资料,不得而知,但是从今天的角度来说,这种事情也仍然是会发生的,而且一定还有,只是已经少了有绝对自信可以出手救治的中医了,所以连这样的诘难我们也看不到了。
陆士谔与其石继续就这件事情说了一些话,“其石曰:“姚夫人若早延中医诊治,当不至此。”余曰:“中医虽未必尽愈诸病。然分经用药,标本兼顾,比较利多弊少。”其石曰:“姚夫人死矣,遗雏呱呱,顿成失母之儿,姚君晚归,幼儿牵衣索母,此情此景,可悯可伤。”余曰:“死者不可复生,追悔亦已无及。余愿姚夫人死后。姚夫人之友。姚君之友,常以姚夫人就诊之情形志之于心,刻之于骨,永远不忘。余愿世之人与姚夫人同病者,亦以姚夫人之就诊情况,时时忆及,引姚夫人为前车之鉴,俾一误不致再误。余犹恐姚夫人死,而后之继姚夫人而起者,为姚夫人第二,姚夫人第三,则后顾茫茫,殊可悲耳。”因于姚名达问病记后,复伸纸濡笔,作书后之篇。”
这段公案,今天读来,颇使人有些伤感。可是同时也要细细思量一下各中原由:陆就是这样的想法,他回到中西医之争的话题,提出了这样的看法:
“微菌之为物,其形不一,有弓形,有杆形,有球形,有双杆形,单杆形,最球形,单球形。西医于此种种之菌,精究其形状,分析其种类,以为万病之源,皆由乎此。病而一涉乎菌,无不谈虎色变。
在吾中医对于微菌一物,亦知可厌可憎。惟不若西医认为万病之源。吾中医知另有病源,决在微菌之外,决不能张冠李戴,捉生替死,使真真病源反得邋遥法外,肆虐以祸人。
吾中医认人身以内之微菌,犹人身以外之虮虱同属可厌可憎之物。其为可厌,其为可憎,其为有害于人,吾中医亦何尝否认?惟决不肯误认做万病之源,转移吾医者之目光,精神贯注,全注于菌,真真之病源,反致无暇顾及,而病源反得潜滋暗长,肆虐不已。事实之证明,胜于任何雄辩,吾之谓此,并非空言,吾盖有为而言也。”
读来令人慨叹。
-----------我常与人说,西医是工业文明的副产品,是现代文明滋生的怪物.犹如宗教一样,早期尚有些积极性,越发展就越有害.惜信此言者鲜矣.
-----------“余对于此事。有疑问数个:偶患头痛,何以确知其是肺病?在吾中医,肺之脉不上头,头痛何能断为肺病?西医即不知脉,头与肺之距离当亦知之。此种诊断,余不能解,一也。即使确是肺病。病在于肺,治肺可也,与胎何涉?胎居胞宫在下,肺居上焦在上。肺与胎风马牛不相关涉,何以必以打胎为先决问题?在吾中医治病,病不由胎,即使同处下焦,亦断无舍病打胎之理。此种诊断,余不能解。二也。人命至重,学识有限,吾中医遇到严重之病,自审不能解决者,必叫病家另请高明,不但口头嘱咐,并且书面写明,决不肯既无办法,又不放手,贻误病机也。贵西医之不放姚夫人出院,吾中医诚莫测高深,此种办法,余不能解,三也。敢请贵西医将以上理由,在报纸上逐一披露,企予望之。”
如今有过之而无不及矣!
-----------因为好中医少,大众不得已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