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中医临床学的寒热分流
何足道 瞿金海(云南坐堂医)
伤寒与温病原本含混于“伤寒”之中,后人谓之“广义伤寒”。自《伤寒论》“寒”“温”并提而详于寒略于温,迭经晋唐宋元,二者渐次分流。元末王安道首倡“温病不得混称伤寒”,“伤寒,此因病因而为病名者也;温病,热病,此以天时与病形而为病名者也。”温病始脱却伤寒,另立辨证新法。至此“伤寒”被谓之“狭义伤寒”。历代不少医家从临床实践出发,实事求是地将温病与伤寒认定为外感疾病的两大类别。 河间倡“热病只能作热治,不能从寒医”。于是医界出现“外感宗伤寒,热病崇河间”局面,寒热分流之势乃成。 明末山东、浙江温热成疫,世医套用伤寒治法罔效。 唯
吴有性独辨其为
温疫,大获奇效。于是温热论倡行南北。其后中医有如双锋宝剑在手,左右逢源,几无不可治之病。
然医界仍有人无视临床惨
痛经验教训,思想僵化,困守“温病不越伤寒”传统偏见,反对另立门户。遂有伤寒学派与温病学派之争,数百年绵亘不绝。当今亦有少数学者,受西医不问寒热和所谓“规范化”影响,趋赶“现代化”时髦而抛开伤寒六经辨证,或把伤寒六经辨证与温病卫气营血辨证混为一谈,造成中医理论概念和临证混乱。
有不知天高地厚者抽象肯定具体否定:“仲景创此法(按指伤寒六经辨证)固具其巨大的功绩,但也无可否认,这个辨证方法,有它一定的局限性。最明显的事实是:手太阴肺经证在六经中的归属很不明确”,“正是肺经证在六经中归属不明的表现,也是六经辨证法在分经`定位上具有缺憾之表现 ”;并据以倡用叶天士“温邪上受,首先犯肺,逆传
心包”的理论去补充张仲景“手太阴肺经证”的理论(见《中国中医药报》140期“
叶桂对外感表证定位的贡献”)。
众所周知,《伤寒论》是张仲景从其宗族大量死于伤寒病的临证诊疗中总结而成,可谓从血泊中捞出来的理论。对于在临床实践中接触不多尤其在理论上尚未解决的问题,张机虽有触及但并未去胡
乱发挥,而是另留门户以让后秀探求。这充分显示他严谨的治学态度,同时体现出伤寒学派创始人承前启后极其宝贵的学术品格。
《 伤寒论 》指导临证卓有实效。若其理论本身有缺陷,如何指导实践?如何能够取效?寒热分离的门户实乃《伤寒论》本身所设。若 硬说有缺憾,那也不过是在研究的领域和病种上,张机受到历史和自身条件的局限,给后人留下了一块未“开垦的处女地”而已。
伤寒六经辨证,其内部没有所谓的“统(归)属”关系。它们既是有机联系的整体,又是显示病变不同发展(传变)阶段 ,以经络名称命名的“模型”。其间相互联系又相互区别,根本不存在谁“统”谁的关系。
所谓“分经,定位”,则是从西医观点出发对伤寒学说的曲解。“六经辨证是中医分经定位的重要方法”,此言大谬。《伤寒论》是疾病发展的“过程论”和“阶段论”,是在疾病传变中研究疾病的传变和诊疗规律,其中充满唯物辩证法,贯穿“整体动变观”,正所谓“人在动中,病在动中,治亦在动中”。“知犯何逆,以法治之”,此言治无定法,须因人,因时,因地,因病情制宜。六经辨证是伤寒
病传变阶段论,全无“定”的内涵。定位,定性,定量乃西方实体论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它不能取代辩证法,更不宜用来曲解、非难伤寒学说。
温病辨证决非伤寒六经辨证的“延续和发展”,而是另辟蹊径,独创新论。温病学说,根本不是填补《伤寒论》六经辨证“分经定位上具有的缺憾”,更不是阐明“肺经症在六经中的归属”。叶氏学说与仲景理论,基于临床完全不相同的疾病范畴,是针对不同诊治对象截然不同的两门学问。二位先师论述的病症一热一寒,其感染分道,传变殊途,论治各异,组方原则迥别。伤寒传变始于太阳经经脉循行部位的皮肤毛孔,以六经辨治;温病感染途径在口鼻,时令多在春夏;以三焦为经,卫气营血为纬辨证论治。若淆乱其间,势必贻误医患,遗害无穷。
温热论虽较伤寒论滞后千余年,但在中医临床学上,二者仍有如孪生兄弟,并驾齐驱,起着同等重要而不能互相替代的指导作用。它对研治当代西医束手无策(既不能检诊又没有药物)的许多病毒性、恶性传染病(温疫)提供了极其宝贵而又鲜为人知的理法和方药。
论及叶氏贡献,则在“羽翼”而非“补充”。温病学派重大贡献在于创立一套崭新的温病辨证论治体系,与伤寒六经辨证论治体系相羽翼——通俗地说,平起平坐。将其降格为“补充”的提法 ,实乃寒热概念不清所致思维混乱的结果。
中医学术界寒热概念与理论混乱,已见诸报端和权威著述多年,总不见高师审议。兹不揣浅陋略陈管见,以就教大方。
( 原载《中国中医药报》97,7,14。第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