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心潮澎湃,思绪万千,一时不能自已,诸多感慨落于笔下,以纪念胡老。)
在一九八四年三月一日,一个东直门医院的老中医去世了,他并不是非常著名的医生,但是圈内人对他的临床大多赞不绝口,而且先生在学院派横行的年代,在大多人都是经方和时方互补的时代,仍然坚持自己的经方而特立独行,(只是极其其偶尔应用时方,时方只是临床中的九牛一毛)我想胡老应该是带有一丝遗憾离开的,因为他的学术没有被主流人认可,甚至一些弟子也未必赞同,而且胡老从来没有在当时中医的最高学府讲台上讲课,只是给医院的进修大夫做一些讲座性质的课程,用现在说胡老应是“非主流”。
当年胡老学习中医纯属意外,而从医就更是意外,不过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胡老注定是一个中医界的经方家,因为胡老是个真实的人或者说是个本真的人,当然也是个孤独的人。胡老在经方研究中可谓奇葩,一个是振聋发聩的脱离脏腑来解释各个条文,二是一语道破天机说出少阴证属于表证,为表阴证。胡老一生只有挚友一位,那便是陈慎吾老大夫,同样也是一位经方家,早年一起办学,二人虽学术有许多互通之处,当时还是有些本质分歧,我想陈老定是虚怀若谷之人,不认同的保留意见,并不是有些人彻底否定,所以二人能够经常切磋,互相启迪对方。
然而天不遂人愿,十年浩劫时候,因为陈老参加过“五老上书”惨遭破坏,加之身体不好,喊冤而逝,我想当时胡老一定很悲痛,于是更加孤独的后半生开始,我想一个在学术上孤独的人才是最孤独的吧。
于是脾气有时也略显“乖张”,不过这种脾气并不是无理取闹,是正是一个古方派经方家的品格。下面粘贴一些胡老晚年的轶事:
先生脾气倔强,不轻易生气,但真生气时却无人能劝。先生一大特点,即生气时便闷在一旁抽烟,茶饭不思。一次在东直门医院为进修医生讲授医学经典《伤寒杂病论》,先生重实践,深入浅出,获得了普遍赞誉。当过渡到《金匮》篇时,先生开篇便道:此为后人杜撰,非仲景文也,略去不讲!这本属一学术见解,奈何传统成见太深,致此语一出,台下一片哗然,竟至于学生集体罢课。面对这一尴尬境地,院领导拟请当时的金匮大家、时任北京中医院院长的宗维新教授授课,请先生弟子(同时也是宗先生的弟子)从中斡旋。弟子至先生家中,先拜谒师母毕,说明来意,师母言先生正情志不遂,示意弟子退去,弟子窥屋内烟雾缭绕,先生正独坐一隅,茶饭不思,神情默然。此情此景,其弟子只得小心告退,暗想事情不妙矣。 出人意料的是,次日一早,师母便转告弟子,师父已答应此事。当宗先生在讲台上对金匮进行精彩阐释时,先生的弟子猛然发现讲台最后一排,赫然坐着一个老学生,戴着一副老花眼镜,一手拿个小本儿,一手在上面费力的写着画着,异常认真地记着课堂笔记,那不就是先生么?
先生一生三大爱好:饮茶,吸烟,下围棋。 先生每日不离茶,一个大茶壶,够上先生喝一整天。作为中医界的伤寒巨擘,先生善用大柴胡汤已是远近闻名,他将该方剂运用得出神入化,加上先生的姓氏,和他终生的爱好,友人给他一个雅号,趣称为“大柴(茶)壶”。
先生嗜烟如命,烟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终日亦不离烟。先生对烟的爱好,胜过任何一个吸烟的人。他将没有滤嘴的烟头吸到最后一点,还舍不得扔掉,把其中残留的烟丝根根拔出,再用门诊处方单小心地包卷起来,用浆糊粘好后,就又成了一支烟。先生品尝着自己的杰作,在喷云吐雾中尽情享受着平静的生活。
先生晚年得了呼吸道重病,仍然每日不离好最好的朋友,学生们好心地劝他,才勉强开始戒烟。
先生嗜好围棋,爱下棋,更爱观棋。其实他的围棋造诣远不如他的医学造诣。他下棋,完全不是为了输嬴,仅仅是为了一种自娱自乐。
先生看病如下棋。他下棋,对棋的每一步都记得清清楚,他观棋,回去后必能复盘无误。他常与老友陈慎吾先生一起复盘,这个共同的业余爱好成了这对挚交知己最重要的见证。先生看病,对于病人外貌形象,不论过多久,总是记忆忧新,或许他一时想不起他所看这个病人的名字,但一提到某天某病,先生立即反应出当时的景象。唯有一次例外:一日应先生陈毅之约到他家看病,之后又下围棋,回家后,他只得下棋的事,不记得看病的事了。
先生诊病,如快刀斩乱麻,竟常有望而知之的胜境。一日,弟子介绍一友人诊病,患者久病不愈,一进门说明看病的来意,尚未描述病情症状,先生便已写好处方,言明拿回去服一剂便好,患者大为诧异,但素服先生疗效,虽半信半疑亦不敢多问。其后效果如先生之言,此事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当时看的这个病人,是北京联合大学的一个教师,联大的历史很复杂,中间名称变动很多,后来就是现在的首都医科大学了。先前的教师,由北京中医院调入的很多。这个病说是慢性病,是与他的体质有关,当时所开的方是麻黄附子细辛汤,后来胡老的解释是,见到病人面色青,不用多考虑了。 胡老看病,对病人是很好的,大家从郝万山讲伤寒的课中应该了解到一点了。胡老主要是经验到了一定程度,他的问诊极其简短,一两句就可以处方,这种抓主症的功夫,是几十年积累的结果。
先生很少讲这样的话,除非是老故人,否则,先生是比较谨慎的。
记得有一次,先生看一个病人,病人问,如果包治好就治,否则就不治疗了。
但先生说:包治好就不好说,但你可以试一剂,我开的药蛮便宜的。
结果,第二天,病人感恩涕零的感谢先生来了,来再索药吃。
先生风骨傲然,一生坚持从自己的临床实践出发,捍卫其学术真理,而丝毫不惧权威。一次,先生在东直门医院住院病人处方中用了大黄十克。由于学术见解的不同,时任东直门医院中医科主任、同样是一位医学巨擘的秦伯未先生,在内科查房时,嫌其量大,将大黄一药改为 4克,因一时疏忽,事后未及通知先生。这一举动,惹恼了先生,先生激愤之余,脱去身上白大衣,怒曰:老子不干了!后经人劝解,方才罢休。
最后一个故事有人会觉得胡老有点“臭屁”,但本人认为胡老生气并非是私自改他的处方而未予通知。先生认为十克大黄是用来通大便,而改成四克则变通利小便(可看胡老讲座),功效大变,生气是因为未明先生深意,则是祸害病人,故生气而弃衣而走。
胡老一生从未出书,只是学生因工作需要发表过一篇相关经验的文章。与有些人一辈子出版若干经验书籍相比,可谓可怜,但是这才是一个经方家的真品格,因为我想胡老到临终前有些经方问题也未必想通透,所以谨慎考虑,不能误认,宁可无也不可错。
现在中医院校老师还是大多不能接受胡老学术,甚至认为是无稽之谈。但是中医学生以及爱好者非常喜欢胡老学术,认为执简驭繁,容易上手。我个人浅见觉得小觑胡老学术。本人喜欢胡老也是近两年的事情,因为早年读经方,各个医家都以脏腑讲解,但纵观全文却有时无法找到明显脏腑定位,比如桂枝芍药知母汤,如果断定哪个脏腑?还有诸多疑问,读胡老之书,豁然冰释。胡老解释伤寒金匮不说玄理,始终从原文理会,讲的贴近仲景本意,不像历代医家过多发挥,不得其中真实意。原来我也读了不少书,给亲戚朋友看了不少病,整体疗效还算及格,但是自从私淑胡老后,我几乎全用经方看病,疗效更有提高,感谢胡老,我愿追随您的道路继续研究下去。也许这与学院派有些大相径庭,也许我可能也会孤独。不过还是有些同道与我一起前行,我想我不会寂寞。
(补充:一来我并不是说胡老学术就是完美,所以从事中医研究不要过分迷信一人,胡老是一位令人尊敬的经方家。二来我觉得中医学习是讲究缘分,看历代医家书籍就是找有缘人,找到自己喜欢的主要研究,再看看其他医家学术来补充不足,如同你练少林棍法,我练武当太极,都可克敌制胜,看你适合哪个,还有就是练习熟练与否。)
小抒感慨,迎接新年!哈哈!祝看此文章者新年一切顺利!
胡老私淑弟子 小草医
二○一一年最后一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