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3日上午,北京确诊第一例H7N9禽流感患者后,600多公里外的山东东南部的一座村庄里,当地一位宣传干部给北京的朋友发了条短信:“给你捎点口罩吧。”之后,他又热心地对身旁从北京来的记者说:“回去时给你也捎点儿,戴了总比不戴强。”
这是位于胶东半岛的大店村,中国民用口罩的主要产业基地之一。这个2200人的村庄拥有300余家与口罩相关的企业,被人们称作“口罩村”。去年,大约9亿只口罩从这里走向全国和世界。当地人骄傲地宣称,市场上80%的民用口罩都是大店出品。
随着H7N9禽流感开始向北京、河南等地蔓延,口罩这种不起眼的日用品再度进入人们视野。不过,在民用口罩的生产地大店村,这个话题的吸引力还比不上周末的集市,H7N9病毒也没有让村里的订单多起来,趴在缝纫机上的计件工人没时间聊天,机器上的口罩大多是轻薄带蕾丝边的春夏款。
“有没有病菌跟俺一点关系都没有。”49岁的大店村口罩协会会长
姜秀彬带着浓重的胶东口音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他甚至有点忌讳把大店的口罩和禽流感联系到一起。“俺本身做的就不是防病菌的,就是民用口罩,功能就是防尘、保暖、防晒、时尚。”他使劲儿强调。
“H7N9没出现,我们也照样生产。”当地一位宣传干部解释,“可能这对我们是个利好消息。人的自我保护意识增强了,本来不戴口罩,现在戴了,本来换得不是那么勤,现在勤了。但我们是被动的,肯定也不希望发生禽流感。”
村民自己很少戴口罩,却喜欢盯着别人的口罩看。
大店村距离县级市胶州20多公里,途中要穿过数片农田和一座铁道桥。县城的出租车司机轻车熟路就能找到这里,一位中年司机说,每年都能拉好几拨去大店的外地人,对方刚说出“大店”这两个字,他就知道是去“看口罩”的。
不过,这个季节的大店村显得有些冷清。尽管每隔几米就矗立着一家口罩厂的招牌,但街上空荡荡的,走进工厂才能看到埋头干活的人。村口专门为外地经销商而建的招待所里没有一个客人,就连国道旁边的货运公司都显得有些萧条。一个东北口音的中年男人一手插着兜,一手指着码在墙边的几箱口罩说:“现在是淡季,得等四五天凑够一小车才能发,要不连油钱都不够。”
半个月前,大店村还不是这样子。那时正值换季,外地经销商来村里订货,“一个经销商前脚刚走,后一个经销商又进来了”。今年年初全国发生大面积雾霾,一家口罩厂的老板忙得只有在工人吃午饭时,才有时间和来采访的记者聊上几句。而在10年前的“非典”期间,“来进货的人多到数不胜数”。
大店村的口罩生意,源自1988年,村里一位名叫姜以习的老人去兰州走亲戚,发现那里一到秋天就开始起风沙,在街上走一圈,牙齿上全是尘土。当地人喜欢戴老式系带的白纱布口罩出门,既保暖又
防风沙。这个成本几毛钱的口罩在那里能卖到一块钱,姜以习和几个村民开始做起口罩生意。
当时,姜秀彬是个20多岁的年轻人,在村里第二批进入口罩市场。最初,他只雇了两三个本村妇女,做的是最简单的白口罩。那时的大店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村庄,他们得坐36个小时的火车硬座,在兰州的批发市场里租半个摊位,自己推销口罩。
如今,姜秀彬不太愿意把大店的口罩发展和环境问题挂上钩,他更喜欢将其称为“富民产业”。“如果不做口罩,在农村没有别的,就是种地,生活和现在肯定不一样,地里能出来多少东西?要想增加收入,就得出去打工,可60岁的老太太人家也不用啊,但干口罩就能用。这300多家企业,解决多少劳动力啊,我初步计算就是6000人!”他说。
尽管如此,沙尘暴、“非典”、雾霾和禽流感这些关键词,还是成为人们谈论大店村时绕不开的话题。“俺都知道,哪出哪出(疫情)的,俺们就交流交流,也挺关心。”口罩工人王文兰说。
当北京出现第一例禽流感患者时,这个72岁的老人正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拿着一把大剪刀,身旁堆着几摞雪白的口罩。2004年村里发展口罩产业后,厂房取代田地,她就去口罩厂打工,负责剪断口罩的线头。王文兰说自己闲不住,家里条件也一般,每个口罩能让她挣到6厘钱,一年的收入超过两万元。
这里的人们自己很少戴口罩,但走在街上、看电视时,总喜欢盯着别人的口罩看。去年冬天,村民姜瑞娥在外地看见一个戴着灰色口罩的农村妇女,她兴奋地对旁边的人说:“这个口罩是俺家做的。我一看就看出来了,上面绣着
猫头,这里还有个尾巴。”她笑着用食指在空中画了个圈。
那场突如其来的疫情给大店村带来了订单,也给这个原本平静的村庄带来伤害。
北上的H7N9禽流感并没有影响到这个村庄的正常生活,尽管一周前,曾有谣言称青岛已经出现了一例H7N9患者。
当地一位出租车司机毫不在意地说,胶州空气好,一般没人戴口罩。前一阵雾霾天气,妻子硬让他早上戴个口罩再出门,他一出家门就把口罩摘掉了。
那个口罩还是10年前“非典”时期剩下的。那时,当地一位从台湾探亲回来的老人感染上“非典”,全城排查,连路都封了,人们戴起口罩,外地人调侃着说,“守住东大门,防住胶州人”。
早在此前,大店村的口罩已经卖断货了,这一年的销量是3年前的3倍之多,达到2800万只。姜秀彬记得,那年春天口罩销售的时间持续得特别长。村里的工人每晚加班到凌晨,连印好字的塑料包装袋都成了紧俏货。不过,他起初“根本不知道‘非典’是什么”。
那场突如其来的疫情给大店村带来了订单,也给这个原本平静的村庄带来伤害。当年5月,央视《每周质量报告》的记者到村里暗访所谓的“防非典口罩”,发现生产环境令人堪忧,一家口罩企业的老板说:“(这个口罩)就是要防‘非典’才弄的。北京的、太原的、天津的还有河北的,天天都在这里来收。”
但在当地宣传干部眼中,那是对大店村的一次误读。“老百姓觉得买了口罩就能防‘非典’,后来又说你这个口罩怎么不能防‘非典’?可我们从来没说过这个口罩能防‘非典’,那是经销商、零售商的宣传。我们只是说‘戴了能比不戴强点’。”
2004年,为规范生产,大店村成立了口罩协会。已经发展起来的几家企业凑了100万元,借给村里人发展产业。那一年,村里生产口罩的企业增加到80多个,口罩的年产量增加至5000万只,差不多是“非典”时期的两倍。
与口罩相关的生意也开始在大店村出现:村里以前开小卖铺的、卖面粉的转行办起纸箱厂和塑料印刷厂,还有人专门负责把口罩从村里运送到附近的货运公司。
通过远在浙江义乌的批发商,这里生产的口罩还戴在日本人、韩国人以及俄罗斯人等不同肤色人的面庞上。姜秀彬很熟悉这些老外客户的不同要求:俄罗斯人注重保暖,日本人对品质要求特别严,东南亚人图便宜、要的货比较低端。
为防止再出现“误读”,村里人开始在包装上注明“非医用口罩”几个字。
尽管如此,2006年全球禽流感疫情爆发时,大店村的口罩又脱销了。东南亚的客户通过义乌经销商找到这里采购口罩,“跟他解释他也不管,他们就要,可能觉得戴总比不戴管点用吧”,姜秀彬说。
今年年初,全国出现大面积雾霾天气,又有经销商找上门来:“你这个口罩能防PM2.5吗?”
“PM2.5……是啥?”姜秀彬疑惑地问,“我才听说,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你做口罩不知道PM2.5是什么?”对方问。
“我都没听说过。”
后来,电视看得多了,姜秀彬才知道PM2.5原来指的是直径不大于2.5微米的颗粒物。“那怎么能防呢,那么小的颗粒物怎么能防。”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就像卖药的不希望人们都得病,我们做口罩的也不希望总有疫情。
时至今日,这个口罩协会的会长还没把禽流感的名字叫利索。“H……7N9,为什么叫H7N9,不是H7N8呢?”饭桌上,他问坐在对面的一个人。
“就是一种命名,就跟奥迪A几一样。”对方告诉他。
H7N9禽流感目前还没有让村里的订单增加,在姜秀彬看来,这是由于市场的滞后性,口罩的生产和销售之间总是差着半个季节,大店村现在生产的口罩都已经是夏天的款式了。
他常常回避这个话题。“我不愿意出现这个事情(禽流感),一出现就会有波动,有波动就会影响正常生产。销量突然激增也不好,短期是挣到钱了,但对企业发展来说是大忌。正常发展应该是这样的”,他用一根手指向斜上方慢慢画了条直线,然后又快速地画了条波浪线,“如果是这样,上来、下去、过一阵又上去下来,我们就没法干了。谁还敢进入这一行?”他说。
但伴随着沙尘暴、“非典”、禽流感、雾霾,每次环境和公共卫生事件都会让大店村的口罩销量出现波动。2012年,这个拥有712户人家的村庄,年产值达11.1亿元。当地宣传干部很不希望口罩产业的发展被说成“搭了环境污染的顺风车”。
“就像卖药的也不希望人们都得病一样。”胶州市委宣传部的一位工作人员说,“我记得有个药店门口的对联就写着:‘但愿世间人长寿,不惜架上药生尘’。”
截至4月16日中午,全国已确诊禽流感患者63例,其中14人死亡。中国科学院院士钟南山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没有发现H7N9禽流感人传人,不代表不会人传人。
在淘宝网上,这一周口罩的销售量比往年增加了10倍。北京街头,一个时髦的长发姑娘用格子花纹的棉布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尽管那一天的最高气温接近20摄氏度。义乌一位口罩经销商也发现,平时不起眼的白口罩在销售淡季变得热起来,来批发的零售商要货还挺急。
不过,一位来自青岛的口罩经销商在网上反问:“亲,好像没有什么样的口罩可以防禽流感吧?”
这位经销商经常来大店村批发口罩,“大家的总体感觉是,戴要比不戴好,戴活性炭专业净化口罩要比戴普通时尚口罩好,所以现在出门都戴个口罩。媒体还得宣传一下,禽流感得科学预防,不能动不动拿口罩说事。”她说。
外界的喧嚣没有打乱口罩村的平静。姜瑞娥的女儿在上海工作,禽流感爆发后,母女两个通电话时说起这件事。姜瑞娥叮嘱女儿别出去玩、有事要去医院打针,这次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张罗给女儿寄点口罩。
记者:王晶晶
来源:中国青年报
-----------老百姓一会儿抢购口罩,一会儿抢购盐,也就这点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