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场合,裘法祖经常引用《左传》里的一句话:“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再次立言。”他曾说过,“医学不是一门完美的科学,但必须要有人的温度。”
2008年6月14日上午8时,我国著名医学家、教育家,中国科学院院士、华中科技大学医学院教授、华科医学院附属同济医院外科医生裘法祖先生走完了他94岁的伟大人生。
6月18日上午,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体育馆内,哀乐低回,白色的绸带系成一朵朵洁白的花,镶在四周。党和国家领导人敬献的花圈摆放在裘法祖院士遗像的正下方,周围摆满了社会各界敬献的花圈。馆外,手持鲜花、胸挂白色小花的哀悼人流,绵延数百米长……
“中国的辛德勒”
裘法祖出生在人文荟萃的西子湖畔。18岁时考入上海同济大学医学院,20岁被学校选派到德国慕尼黑大学医学院深造,师从著名外科学家布龙纳教授。1939年获医学博士学位后,裘法祖留在慕尼黑大学的附属医院工作。
裘法祖后来回忆说:“那时我的老师没叫我做他的助手,医院雇了一个医生跟着他做助手。”助手去休假了,让裘法祖值班。“那时我受宠若惊,外科上都是实践的东西。我非常勤快,废寝忘食,遇到实践中不懂的赶快查找书本。一下子我就成了最得老师宠的一个学生,一个月之后助手回来了,老师不让他做,让我做了。八个月后,我开了第一个刀,一个阑尾炎手术。”
后来,一个病人的意外死亡深深触动了裘法祖。那位病人在做手术后四五天死了,医院为病人做了解剖,认为手术没问题,但裘法祖心里难过得不得了,他的老师只说了一句话,“她是四个孩子的妈妈”。
裘法祖在《旅德追忆》中写道,导师的这句话让他记忆深刻,影响了他日后60年外科生涯的作风和态度。在这之后,裘法祖工作更加认真,他的勤奋使得布龙纳格外赏识。在来到德国7年之后,他被提升为外科主任。而由中国人担任外科主任,这在当时的德国史无前例。
1945年二战即将结束时,裘法祖以医生的身份,在纳粹的枪口下解救了几十位犹太人,被媒体称为“中国的辛德勒”。
当时,美军轰炸德国,慕尼黑附近的达豪有个集中营,纳粹要把关押在里面的犹太人放出来赶到另外一个地方去。途经裘法祖所在的医院,“犹太病人都很苦,面色很黄……纳粹士兵还不许他们哭。”裘法祖故意吓唬那些德国士兵,“这些人得的都是伤寒病,危险得很,你们把他们留下来算了”。纳粹士兵相信了这个东方人。裘法祖他们在地下室搞了很多床,让犹太病人睡在那里,他们都因此得救了。
“医学必须要有人的温度”
1945年当中国抗战胜利的消息传到德国时,裘法祖决定回国,来到上海同济大学。虽然在国外生活很好,“但我觉得回来还是好,自己是主人”。
在解放初期,我国的外科还处在只能做阑尾炎等手术的初级水平,能做高难手术的裘法祖很快名扬上海滩。
1948年8月,裘法祖与同学过晋源秉承“医学归于大众”的理念创办了中国第一本医学科普杂志《大众医学》。
在裘法祖眼里,所有病人都是平等的。如果说有什么特殊的话,那就是农民。他说过:“我一生为很多人看过病,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农民病人。他们受着生活贫困和疾病的双重折磨。我至今清楚地记得他们找我时的痛苦表情,当时就感到无形中有一种责任,要求我一定要挽救他们的生命。”
华中科技大学校长李培根院士深情地回忆说:“我小时候就是在同济医院的院子里长大的,由于跟裘老的儿子是同学,我很幸运地成为裘老家中的常客,由此有机会能近距离地了解裘老生活中的一些小事。”他说,在裘老的从医生涯中,他时时都把病人当亲人,尤其对农村来的病人。1970年秋天,李培根下乡到湖北省嘉鱼县,一位农民病人托他帮忙找裘教授看病。李培根感到很为难,但是碍于情面,还是斗胆试了一回。没想到,裘老马上认真地对他说:“没关系,没关系,你叫他立即来找我。”后来,李培根陪这个农民前往裘老处看病,他真的得到了裘老非常细心的检查与治疗。
在很多场合,裘法祖经常引用《左传》里的一句话:“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再次立言。”他曾说过,“医学不是一门完美的科学,但必须要有人的温度。”
“中国外科不是靠一个人撑起来的,而是一批人!”
裘老对技术要求精益求精,他高超的技术被誉为“裘氏刀法”。他改进的手术新术式不下数十种,他还是我国器官移植手术的开拓者和奠基人之一。
上世纪80年代,他主持创建了我国第一个器官移植机构——同济医科大学器官移植研究所,率先开展器官移植研究。他开创了很多被称作“裘派”的新手术方法,改进普通外科手术20多种。
裘法祖院士是具有远见卓识的医学教育家,他毕生教书育人,诲人不倦。经他创建的“裘氏手术规范”在全国各地广泛应用,影响了几代外科医生。他强调医生要做到“三会”、“三知”,即“手术要会做、经验要会写、上课要会讲”,“做人要知足,做事要知不足,做学问要不知足”。他提携后辈,甘当人梯,桃李满天下,他的学生中,不少人都已成为国内外知名医生或学者。他以培育新秀为人生乐事,自己拿出100多万设立了“裘法祖普通外科医学青年基金”,他担任全国高等医学院校临床医学专业教材评审委员会主任委员20余年,组织编写了50余种医学教材,为我国医学教育事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2001年,裘法祖获得卫生部颁发的“医德风范终身奖”。2004年湖北省人民政府授予他“人民医学家”荣誉称号。
由于在我国医学界德高望重的地位,裘老被人们称为“中国外科之父”。裘老多次郑重地指出,他不喜欢这个称号。他说,“中国外科不是靠一个人撑起来的,而是一批人!”
他的弟子吴在德教授回忆说,自己记不得曾有多少篇论文经裘老审阅过,但清楚地记得,没有一篇是不加修改就退回来的,即使是一个字,也必有“点睛”之功。但是,他从来没有在文章上署自己的名字。
在裘法祖很多弟子的电脑里,都保存着一份名为《六十五年外科生涯的感悟》的文稿,这是裘法祖在一次讲课时用到的。
在这份幻灯片里,裘法祖简单回顾了自己曾经遇见过的病例以及感悟,“医生不假思索地误诊,引起病人全家4口通宵相抱大哭”,“在看病和治病的时候,在思想上应该形成这样一个概念:坐在或躺在你面前的病人是你的亲人”,“真诚希望广大医务工作者多下农村育‘杏林’”。
“老太太只爱我一人,我也只爱她一人。”
这是一对经历过风风雨雨的异国伴侣。
裘老上世纪三十至四十年代曾在德国留学、工作10年。四十年代就有了汽车和洋房,在德国更有一份令人羡慕的外科主任的工作,还有一位日耳曼血统的德国妻子。可是,抗战胜利的消息,使他按捺不住激动的中国心,他携妻带子回到了中国。尽管工作和生活条件十分简陋,待遇很低,但裘老和德籍的妻子一直坦然面对,无怨无悔。 医学全在线www.med126.com
“文革”中,裘法祖被斗,被罚在医院扫厕所,后又下放到农村去改造……非常的逆境中,裘法祖坚信,这种非正常的情况只是暂时的,因此,他依然平平和和,扫地看到了大老鼠,还眉飞色舞地说给别人听,说得别人哈哈大笑。
家里被红卫兵抄家之后,裘夫人平静地收拾残局,一副不跟小孩子计较的样子。她还跟着裘老一起下乡,养鸡、种菜,坦坦荡荡。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那个非常的年代,裘夫人毅然加入了中国籍!
裘老是一个有情、有义、有趣的人。同济医院门前花店的老板说:“我们都很羡慕裘夫人,她老伴太有情趣了!裘老生前经常到这里来买花送给夫人。”
近年来,裘夫人身体欠佳,裘老每晚都要帮助体弱多病的夫人洗漱,照顾她休息后才开始工作。裘老说过:“几十年来,她给我的帮助和支持太大了。我所能补偿的,就是出门后早点回家,陪她看看电视,一起听听音乐。如果有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因为,老太太只爱我一人,我也只爱她一人。”
最后一次查房 最后一次会诊
6月14日,躺在同济医院病床的何成弟回忆,到武汉的第一天,有一位白头发老医生拉起他的手,“要我振作起来,配合医生好好治疗,相信一定会很快康复”。
39岁的何成弟不知道这位老医生就是裘法祖,而他正是裘老最后一次查房的病人。
为救治四川地震伤员,同济医院成立医疗专家组,94岁高龄裘法祖任专家组顾问。
5月24日中午,42名伤员住进同济医院外科一号楼“四川受伤同胞爱心病房”,不到10分钟,裘法祖匆匆赶到病房查房。
在何成弟的病床前,裘院士仔细看了他随身带来的CT片后,郑重地说:“建议牵引治疗。”
在同济医院“爱心病房”,地震中双下肢受伤的刘银旭伤情一天比一天好转。这个16岁的小伤员不知道,是94岁裘法祖院士叮嘱医生一定要保肢。
5月26日下午2时50分,裘法祖提前10分钟走进外科1号楼13楼会议室。这里,同济医院的专家们正为4个地震重症伤员伤情会诊。裘法祖选择一个离灯箱最近的地方坐下,以便近距离看患者片子。
刘银旭是北川县漩平镇职业教育中心学校学生。地震发生时,他被瞬间倒塌的墙体掩埋。“肢体要想尽一切办法保住,他才16岁。”裘老建议:“手术不宜马上做,手术时心内科专家要在旁边观察,并尽可能为他以后能行走做好准备。”
一个小时的会诊结束后,裘老仍坐在原地不动,他又特地向其他医生交待了治疗中要注意的问题,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他是严师,更像父亲。
临终前,裘法祖把100多万元的科研奖金全部捐出,设立了裘法祖青年外科科学家奖。
这几乎是他一生的积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