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汉学家比尔•波特先生与四祖寺常住座谈会
整理:崇尊
时间:2007年10月14日
地点:四祖寺客堂会客室
明基法师:我们欢迎来自美国的比尔先生。比尔先生您来过四祖寺很多次了吧?
比尔•波特先生:我来过四祖寺5、6次了,第一次是五祖寺的见忍法师带我来四祖寺的。当时,我拜访五祖寺,他刚刚学会开车,于是就送我来这里,那时候的路还是破破烂烂的泥土路。当时的四祖寺已经在本焕老和尚的主持下刚刚修好了,但我来的时候他不在,只有几个老和尚在,那是第一次来这里。
明基法师:比尔先生是我们熟悉的一本书——《空谷幽兰》的作者,曾经在台湾生活二十年,在佛光山和另外一座寺院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他在西方传播东方文化的时间已经有三十七年,大概和我的年龄一样大,主要是从事汉文佛经的英译。现在已经翻译出版了14部书籍,可以说是一位世界级的当代汉学家。今天,我们有幸能够请到老朋友比尔先生一起座谈,是一次很难得的机会。
比尔•波特先生:阿弥陀佛!很高兴还能有这次机会回到老家。今天是四祖圆寂的周年,我很钦佩四祖。我中文讲得不是很流利,因为我只是会书面文字而已,讲中文是很少的,所以很奇怪我现在能讲得还可以。
原来我对东方的文化并没有兴趣,我在加州大学的时候学人类学,想去哥伦比亚大学的研究所读博士的时候,要填写一个申请表格,如果选择一门语言,就有获得奖学金的机会。当时我刚刚看过一本佛教的书,这是第一本,是讲禅宗的,我觉得这本书很深,很有思想。所以在我填表格的时候,我就很随意、很好玩地写了中文。然后过了2个月,哥伦比亚大学通知我可以去读博士,学中文,并给我奖学金。
所以,1970年我去哥伦比亚大学读人类学的博士,并同时开始学习中文。其实,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佛教是什么,只是读了一两本书而已,觉得很有道理。很偶然的一次机会,我在纽约认识了一位来自中国的老和尚——寿冶老和尚。(明基法师:寿冶老和尚在解放前,与本焕老和尚一起住在五台山碧山寺,和本焕老和尚是很亲密的道友。)他在五台山的时候,也用自己的血写了一部《华严经》,差不多用了四年时间。我在纽约学中文的时候,认识了他,我们之间也没说过很多话,他不会说英文,除了“watermelon”(
西瓜),因为他很喜欢吃西瓜。
那时候,他在纽约郊外的一个小庙,经常组织专门打坐的禅修活动。大概过了三天,我决定每个月都去那里,开始跟老和尚修行,我觉得很好。那时候,我还要学习人类学的博士,但是逐渐对人类学不感兴趣了,而是对佛学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在大学,就是要看很多的书,然后写论文。但我觉得看书写论文,就不是佛教的意思了,在大学里面不适合学佛,所以我就停止了我的博士学习。
刚好在哥伦比亚大学的一个朋友,他去过台湾,在佛光山住了一个礼拜,然后我就写信过去询问,他们同意我到那里去。随后,我在佛光山星云法师那里住了一年。那时,佛光山刚刚建立,我们每天上午上课,下午都要去搬运水泥,帮助盖楼,还经常和星云法师一起打篮球。他很喜欢打篮球,个子很高,打篮球很方便。佛光山是很热闹的地方,有很多的信徒去那里。
1972年我去台湾的时候,知识分子都觉得佛教是迷信,很少有信佛教的。信佛的人基本上都是普通的老百姓,不是知识分子。
很多人都去佛光山,他们看到我这个外国人,总是看我、打扰我,所以我觉得佛光山不适合我修行,我就去了另外一座寺庙,是悟明法师的道场,他那时是台湾中国佛教会理事长,他是临济宗的。我在那里住了两年半,跟他学禅。两年半后,他跟我说:“你应该出家做和尚。”我觉得我做不了一个好和尚,就在悟明法师那里受了菩萨戒做居士。
随后,我搬出了寺院,住在山上农夫的房子里,住了十四年。
当我需要钱的时候,我就下山去做事,有时候教英文,有时候做报纸的英文编辑,也做过电台广播。在山上的时候,我很喜欢寒山的诗,就开始试着翻译他的诗,用它来改进我的中文。因为要翻译一篇中文作品,就要知道每个字的意思。我起初翻译寒山的诗,并不是要为了出版,也不是把这个作为我的事业,只是为了改进我的中文。翻译完以后,有个出版社跟我联系想要出版,这样才出版的。在这以后我又翻译了菩提达摩的论、《金刚经》、《心经》、《六祖坛经》等。我也翻译了《楞伽经》,但还没有出版。最近我的工作就是在这方面。
我在台湾结婚了,有两个孩子,差不多1991年的时候,我和太太想带两个孩子回美国学英文,台湾有国际学校教英文但是很贵。我们的生活很朴素,我得去找一份工作赚够回国的钱才行。我在香港的一家广播电台找到了工作,他们给我很高的薪水。我的工作是每天两分钟的英文广播,介绍中国的文化。他们不管我具体广播的内容,只是要求听众愿意听就好,所以我可以在中国到处跑。第一次节目是关于黄河,所以我就去了黄河的河口,在山东。然后沿着黄河,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到青海、西藏,黄河的源头。就这样,为了做好每天两分钟的节目,我利用这个机会走了中国很多地方,丝绸之路,少数民族居住的地方,很多重要的寺庙也去过,看一看,为了这个很好的工作。
两年之内,赚够了钱,我回到了美国最西北部的西雅图。在海边的一个小乡村,我买了一个很破烂的房子,修好后先把我的儿子接了过去,然后是女儿和妻子。最近十四年都住在美国。我差不多二十五年来,一直翻译佛教的作品,比如佛经和古代的诗词。我发现,我的翻译工作其实是为了我自己,我觉得这是一种很好的修行。你可以用一天的时间就能看完一部经,但是如果要把佛经翻译出来,你就得花一年的时间才能很好的理解和翻译。我发现,中国人不只是单单地看经文,也会看一些注解,一些法师解释的经文。我把经文翻译成英文,也配上一些的翻译的注解。因为外国人看这些佛经一定看不懂,即使中国人看经文,也需要一些注解的帮助。我最近的工作、生活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我生活在朴素的环境中,我没有什么豪华的生活,我不需要很多钱,用这些出版佛教的书来糊口。每年来中国考察、收集资料,然后写自己的书。
我去年来四祖,是为了写有关禅宗的一本书,从初祖到六祖。现在这本书已经写完了,明年才能在美国出版。我写稿子的时候有一些问题,有我不了解和不确定的地方,所以这次来四祖就是和这里的法师们了解四祖,明天也要去五祖寺。我怕我会写错,现在我做的工作就是这个样子。
我来中国的时候,很少有外国人了解佛教,他们认为我是怪物,认为我是发疯的,为什么要离开很有前途的哥伦比亚大学,而是去住在寺庙里面。在美国我现在可以去很多城市,在不同的地方有很多人欢迎我去讲演。很多年轻和年老的居士,他们自己成立居士林,然后请法师和一些人去他们那里开示和讲演。他们在那里,每天都可以打坐修行,又不耽误他们自己的工作。
美国的佛教,现在主要就是居士的佛教,出家人很少。大部分的出家人不会讲英文。大部分出家人来自亚洲,他们帮助本地的华侨、日侨、越侨,为他们传播佛法,但是很少能够把佛法传给美国的本土人士,所以大部分的美国人没有接受过出家人的指导。可是现在也开始慢慢有了。美国的佛教正在初步的发展,但一定不会和中国的汉传佛教一样,因为文化的不同。
中国佛教不是印度佛教,也不是泰国佛教,这都是文化的差异。我说得不好,不会讲太多,你们可以提问,我来回答。我对美国佛教的整体情况了解得也不是太多,因为我在美国也算一个“隐士”,我喜欢在家里面翻译佛经,不喜欢到外面去,去大学或者佛学中心去演讲的次数也不多。我在大学里面演讲的时候,有很多年轻人去听,他们对佛法都很感兴趣。不能说他们渐渐的信佛了,但是他们的眼界打开了,开始意识到佛教是有很深道理的宗教。他们自已可以修行,他们可以不用听从别人说的“不信我们这个教,就是坏人”。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常常有这样的态度,而佛教不是这样。
年轻人比较喜欢和接受这个,可以说现在佛教在美国是很受人欢迎的,他们开始学并且想多了解,他们很喜欢打坐。他们对净土宗没有多大的兴趣,他们认为净土宗是另外一种基督教。他们认为净土宗也是一种“信”,靠阿弥陀佛的力量,而不是依靠自己。所以大部分美国人是对禅宗有兴趣,这样可以通过自己的经验,很快地了解佛法。
问:比尔先生,在您的国家,您会不会被人看作是怪物,使您在学习和传播佛法的时候感到有压力?
答:我没有感觉到很大的压力。我经常收到陌生人的来信,或者会有人来找我,他们说从我翻译的书上得到了很多帮助。我有自己的压力,因为我所从事的这方面的工作可以利益到别人,我应该更努力地去工作。
问:我的意思是说,您信佛教,您太太也信佛吗?
答:我太太是中国人,她也信佛。可是我刚刚开始信佛的时候,女朋友是瑞典人,我们想结婚,但是她说如果你这样天天信禅宗,我们不能结婚;当我对父亲说要离开哥伦比亚大学去寺庙,他非常不高兴。所以当然也有这种些压力。但这都已经是三十年以前的事情了,现在不是这个样子了,在美国很多人钦佩我。我周围的人知道我所做的事情,都很高兴,认为我做的事情很有意义,所以没有不好的压力,都是鼓励,认为我做得很好。
问:您是美国人,也就是说你的祖先是英国移民吧?那么一出生就受过洗礼吧?
答:是的。我的父母都是信教的人,每到礼拜天都会去教堂,小孩子肯定得听父母的。当我长大了,服兵役的时候,我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去教堂。我说我不要,我不信这个教。当然很多人觉得基督教对他们很有益处,但是我没有觉得这个教怎么样。很多年轻人都和我一样,小的时候都会听父母亲,可是在他们长大之后,开始上大学或者离开家,就会思考自己是不是该去信这个教。美国年轻人很早就离开家,在中国孩子们会比较晚地离开家庭。在美国,男孩、女孩18岁左右就会离开家庭自己找工作,自己赚钱,自己生活,或者上大学。你没钱,政府会借给你,是需要还的,你要去上大学也可以。所以很多年轻人停止跟随自己父母的信仰,由自己选择觉得有意思的信仰。
问:您信佛教的时候,家人应该不会阻挡你信佛教吧?
答:不会。但是,很多信仰基督教的人认为你不信基督教,在死了以后就会堕落到地狱;你信了基督教,死后就会升到天堂。如果他们知道你信佛不信基督,他们会觉得你很可怜,一定会想办法救你。他们会感到有些不满意,如果发现救不了你,你真的信了佛教的话。我认识很多牧师,他们也看一些佛教的书,也喜欢在家里打坐,他们认为现在的宗教都要开放一点,可他们还是基督教或天主教的牧师。传统的基督教和伊斯兰教都是排斥其他宗教的,只是最近才刚刚开放一点。这两个宗教有一些共同点,就是他们认为的真理都是从天上下来的,而不是人们自己找到的,没有给他们的信徒一个机会去自己发现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他们告诉你什么是对的,那就是对的。如果你不接受的话,并不是说你就是坏蛋,而是认为你太可怜太可怜了。
问:很多年来,美国人从你翻译的书可以了解佛教,应该说也是很有功德的事情。
答: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别人欢迎我,因为有人买我的书,也用书上的方法来修行。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不能停止我的工作,应该继续翻译出更多的书给人们看,也常常去一些地方演讲。当然,我去的地方大部分是一些居士们聚集的地方,因为我不是和尚,我不敢代替和尚。但是有些地方没有和尚,我去这样地方,让他们了解我的观念,告诉他们《金刚经》真正的意思是什么,《心经》意思的真正意思是什么。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只是做早课和晚课,念诵《金刚经》或者《心经》,不一定了解它的意思,所以我给他们这样讲解佛经。
问:您了解佛教的重点是看禅宗吧?
答:我了解禅宗,也看过很多佛教书籍,也知道华严宗、天台宗、净土宗是什么意思,但我觉得最适合美国人或者外国人的就是禅宗。天台宗、华严宗,知识分子可能比较喜欢,而禅宗大家都能够了解,是关于你自己的心。净土宗在美国比较难,因为不信阿弥陀佛就没办法入门。美国人说,我离开基督教,就是因为不愿意信别人,我要信自己,靠自己的力量。
问:在美国,对于六道轮回和死后归宿的问题,是怎么来阐述的?提倡得多不多?
答:提倡得很少。其实他们不大了解,也没想到有必要去了解。虽然在佛教信仰中,因果是最根本的,但是我的一些朋友,他们修行了三十年,还是不愿意相信轮回,我觉得很奇怪。我问他们信不信因果,他们说当然了,做了事情以后一定会有结果。我又问那死了以后怎么样,他们就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可是要了解佛法的话,应该了解有轮回。我去很多地方演讲,他们从不提到这个问题,他们关心的是现在,不管过去和未来。其实,学习佛法应该从认识因果开始。
问:您在美国的时候去过万佛城吗?见过度轮法师吗?
答:我见过两次度轮法师,在万佛城和台湾,但是都很匆忙。到了2000年,我去了万佛城并在那里住了两年,但是那个时候度轮法师已经圆寂了。那边的老师都是中国人,但是使用的语言是英文,我想这样可能比较适合我的两个孩子学习。我就向万佛城申请,我在那儿教书,然后能不能让我的孩子免费住在万佛城,他们答应了。所以我和孩子们住在万佛城两年,当我的儿子中学毕业后,我们就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问:在您还不相信六道轮回的时候,您是怎样来理解佛教的?比如说您在佛光山那么多年,一个人翻译佛经的时候肯定会遇到很多困难,这个时候是一定有一种力量推动您去翻译佛经和修行。那么您是从什么样的角度来接受这些现代人很难接受的观念?
答:我没有碰到过这个困难。我觉得佛教的三世因果、六道轮回很容易理解的。我从开始对佛教有兴趣是因为我了解空。我在学人类学的时候也在学数学,在68年、69年,我花了一年时间专门学习电脑,那时我对数学非常有兴趣。在数学函数里面的x和y必须联系起来成为E,x和y原本并不是分开的。由此我了解到人们把x和y分开为两个不同的东西是错了,我们的文化都是跟随很多妄想而产生的。生活、生死实际上都是妄想,就像x和y,所有的对立、矛盾,都是我们人类把他们分开,他们原来没有分开,我们把它们分开是错了。因为我在数学方面已经开始了解到这个,所以一碰到佛教的书,对于佛教所讲的基本上都可以理解。因为既然一切都是妄想,当然可以有一个方便来解释说这个在或者不在。但是从根本上来讲,什么都是空的。所以从一开始,我都是从空的观念来了解佛法。
问:您觉得禅宗最吸引您的地方在哪里?
答:在生活。我觉得禅宗其实没有比别的宗派好,只是一个法门而已,可是中国的禅宗很特别。四祖以前修行都是在禅堂里,不是在禅堂外;四祖把修行放在了禅堂内和禅堂外,每天无论你做什么都是在修行。四祖以前的禅宗祖师,弟子都很少。菩提达摩、二祖、三祖,弟子都只有几个人,可是四祖有五百个。为什么他有五百个呢?因为四祖有不一样的观念。人可以住在一块,生活在一块,也可以修行在一块,变成一个修行的社会。因为这个观念,从四祖开始,禅宗变成一个非常流行的宗派。如果没有四祖,禅宗不会这样流行,不会传到韩国和日本。假如禅宗仅仅只是一位师父和几个弟子,那它很可能也变一个知识分子的教派了,那就是我们的生活没有什么关系,如同小乘佛教一样。
我原来不知道是从四祖有这样的观念。修行是整天的,不是只有打坐的时候才是修行。老和尚的生活禅,也就是这个意思。在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认为禅就是打坐,并没有意识到生活的任何方面都是禅的修行。其实大多数的外国人都认为禅是一种冥想,并不了解禅就是生活的,因为我们看到的佛像都是在打坐,我想应该改一个佛像是在洗盘子。
问:有没有人问到“人人都有佛性”如果有人提出这个问题,你又是怎么解释的?
答:人家不一定了解有佛性,但是知道自己有“什么”,只有不知道这个“什么”是“什么”。是心?或者神?你可以给它一个名字。我们都了解有一个东西,可是我们不知道它真正的名字。所以我告诉人家:你坐下,闭眼睛,你还在;睁眼睛,你还在。你原来的东西没有改变,外面的改变了,可是你没有改变。你要修行的东西就是这个东西,它不会改变的。我是这样跟他们讲的。当然他们都有佛性,但是如果我讲他们有佛性的话,他们会害怕的。我只是说,你有一个“你”,你只要管好你自己的“东西”就好,不用管别的。人家也都愿意这样子,愿意接受这个“自己”。虽然语言上有一些问题,但是我就是以这种方式来让他们认识自己,他们也都愿意接受。
问:美国本土的人,对佛教还是比较陌生的吧?
答:美国人对佛教的看法非常开放,不会觉得陌生。没有接受过教育的人可能觉得陌生,可是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对佛教的看法很好,他们认为出家人是很了不起的人,很尊敬他们。
问:当时去终南山的时候很辛苦吧?
答:还好,那时我还比较年轻,18年以前,哇,很久以前了啊!有一点辛苦,可是我很高兴有这样的机会。九十年代前后,中国限制外国人进山,但如果你去的话也没人管你。我很高兴能够在山里面认识那么多的修行人。我告诉外国人,终南山是修行的天堂。《空谷幽兰》的英文版的名字是《Road To Heaven》(天堂之路)。
问:在美国,山里面有隐士吗?
答:很少,有一些印度教、南传佛教的修行人。大部分住在山里的隐士都不是真正的隐士,他们都有枪,打猎吃肉,不愿意和别人住在一起,可能脑子有些问题,有点怪怪的。在美国,这些隐士基本上都不是修行人。在中国,你可以在山里面随意地盖个茅棚,而在美国是不允许的。每一块土地都是属于个人,或者公司、国家公园等等,如果发现你住在里面,他们会赶你走的。所以在美国当一个隐士要住在山里面修行是很难的,除非你自己买一块地。所以,我想如果美国有隐士的话,都是大隐士,大隐隐于市,都住在城市里面修行。这是很难的事情,要求很大的功夫和定力,这样的人可能在美国很少。在这样的文化中,人们钦佩隐士;而美国的文化又使美国人对隐士产生一些惧怕。
问:您在中国走过了那么多的山川,印象最深的人或者事是什么?
答:当然是终南山了。因为我在山里面花了那么多的时间,认识了那么多的人。我每年或者每两年都会进山一次,去看望那些法师。有些已经圆寂了,也有一些新的朋友。我发现也有很多年轻人在山里面修行。印象最深的是圆照法师,一位比丘尼。我通过一条很难爬的路,终于找到了她。她给我喝了一些茶,好像不欢迎我,比较严肃,然后我就走了。一年以后我再次去采访她的时候,她说你再来了,我知道你真正是为了佛法来的。我和她一起住了三天,她教我念咒,对我很好。我把她的
照片放在《空谷幽兰》封面,在美国出版后,有一次我坐飞机从北京到西安,准备把书送给圆照法师。在飞机上,我把书拿出来看的时候,坐在我旁边的一个中国人看到后很惊讶,问我这书是哪里来的,封面的比丘尼是他的师父。我告诉他这本书是我写的,想送给圆照法师。他告诉我圆照法师已经圆寂了,很可惜没能见到她。圆照法师火化的时候,心没有烧坏,成了舍利,很不可思议。她创办了四个佛教学院,很了不起。
明基法师:我们今天聆听了比尔先生的讲演,和我们一起交流,回答了我们很多感兴趣的问题,也打开了我们的眼界。他一生所有的经历都投入到了佛法从东方到西方的传播。他的人生经历给了我们很大的信心,也有很多的感悟。我们鼓掌感谢比尔先生,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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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比尔·波特的采访说是聊天更为合适,长着满脸络腮胡的比尔,高大、健谈、爱笑,乍一看活脱脱一个圣诞老人,实在找不出当代隐士的影子。“嘿,要不要来瓶威士忌?”比尔趿拉着鞋子,举着瓶威士忌说。“哦,不,谢谢,我还是喝
咖啡吧。”我说。比尔随意地坐在床上,我则坐在沙发上,我们的谈话就在这样一种愉悦的氛围中开始了。
记者:寒山的身上究竟哪一点吸引了你?使得你如此喜爱他?
比尔:其实很多人把寒山神仙化了,当然他是个传奇,但同时他也是一个普通人,有自己的情感有自己很多内
心痛苦的感受。一方面他看破红尘,另一方面又不是完全脱离世俗,他是个有着两面性的人物,而且这两面性在他身上一点也不矛盾,这让我感到很亲切,没有距离感,这才是真实的。
记者:我们知道在美国,寒山的诗除了你还有其他人曾经翻译过,一位是斯奈德,一位是华特生。你的译作与他们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你在翻译的过程中如何去表现寒山内心的真实感受?
比尔:翻译一首诗不是简单地把每个字的意思说出来就完事了,这是错误的,其实大部分人不知道什么是翻译。词语有自己的局限性,这样的翻译就会变得很没有味道浮在表面,因为一个诗人为了准确表达自己的感受往往会在写的时候斟酌一番。
翻译就像跳舞,诗歌有自己的节奏和音韵,我翻译的时候就是与作者一起“跳舞”,和着他的节拍一起去感受他所要表达的东西,而不是我自己一个人在“跳舞”。没有完美的翻译家,只有优秀和不优秀的翻译家。
翻译一首诗就得深入每一个词语的背后去了解它的内涵,我得去触摸寒山的内心世界,和他一起痛苦一起快乐,而不是把自己的意思凌驾于他的作品之上,因为诗词是从一个人心里来的东西,如果你要翻译诗词却不懂一个人的心,你就不会翻译。对于我而言,翻译寒山诗就是尽可能与寒山的灵魂贴近,与他的灵魂对话。
如寒山有一首诗,“人问寒山道,寒山路不通。夏天冰未释,日出雾朦胧。似我何由届,与君心不同。君心若似我,还得到其中。”因为我的心跟你不一样,如果你的心跟我的一样,那你一定会到这里来。寒山就是这样的人,在翻译的过程中,我心里已经当他是朋友。
记者:你在《我与寒山》一文中引用了子期与伯牙的典故,把自己比作寒山的知音,为什么?他对你的生活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比尔:寒山不是个疯子,他受过很高的教育,他善于用最简单的文字来表达最丰富的意象。
寒山是我的“老朋友”,我认识他34年了。34年前我的中文没有那么好,当时我在美国加州大学的时候学人类学,去哥伦比亚大学研究所读博士的时候,要填写一个申请表格,如果选择一门语言,就有获得奖学金的机会。我就很随意地写了中文。过了两个月,哥伦比亚大学通知我可以去读博士了,还可以学中文,并给了我奖学金。所以,1970年我去哥伦比亚大学读了人类学的博士,并开始学中文。
后来我很幸运地得到了一本英文译本,马上被寒山的诗吸引。最初在翻译的过程中我是为了提高中文水平,逐渐地我越来越被他本人所吸引。
记者:如果你当初不选择中文不接触寒山或许是位人类学专家了?你后悔自己的选择吗?
比尔:寒山是我的精神导师,他开创了一条道路给我,这条道路这么好,我沿着这条道路走到现在,我很快乐,很舒服,生活其实可以很简单。我从不后悔。我现在平时就翻译翻译佛经,写写书,有时候应邀去大学演讲,每年来中国一、二次旅游,我喜欢这样的生活。
记者:你最喜欢他哪首诗?
比尔:当然是《人问寒山道》与《吾心似秋月》这两首了。
记者:在中国你有一本书备受关注,这就是《空谷幽兰》,你为什么会关注隐士这一人群?美国有隐士吗?
比尔:因为我当时翻译了寒山诗,就想了解中国隐士的情况。那个时候是1989年吧,我去了终南山寻找隐士。不久之后,我发现隐士传统不仅存在得很好,而且是中国社会很有活力的部分,我觉得必须把这个情况介绍给西方人,所以我写了这本书。
在美国,隐士只是那些喜欢自个儿待着的人,往往都有点神经质。但是在中国,隐士往往是社会的精英,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打个比方,我们人总是要喝水的,而城市里的水从哪里来,从山里来。隐士就是我们的
泉水,没有这个泉水我们喝的都是污水了。
如今愿意清心寡欲或者宁静的人,在现在这个年头真是太少了。这是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社会太复杂了。
记者:第一次来天台是什么时候?喜欢这里吗?
比尔:应该是1989年,我是为了寻找隐士,1991年我来到国清寺,我来过寒岩至少有五六次了。天台是个好地方,很美。
比尔·波特简介
比尔·波特,美国当代作家、翻译家和著名的汉学家。他将中国古代大量的佛教典籍翻译成英文,在欧美引起了极大的反响。他曾经以“赤松”的笔名翻译出版了《寒山诗集》,《石屋山居诗集》和《菩担达摩禅法》等英文著作。
重要作品:《空谷幽兰——寻访当代中国隐士》。该书是美国汉学家比尔·波特写的一部关于中国的“寻隐之旅”。他通过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亲身探访隐居在终南山等地的中国现代隐士,引出了中国隐逸文化及其传统的产生和发展的历史,并将其与他正在采访的现状相对照,表达了对中国传统文化的高度赞叹和向往、怀恋,并写出了他所看到的中国未来发展的希望。
虽然是“寻隐之旅”,但本书的风格并不凝重。比尔就是在描写被摧残的老树时,也要同时让读者看到老树残干上的嫩芽。本书的语言像白描一样优美,富有生机和感染力,而且字里行间透露着美国式的幽默,常常会令读者会心一笑。因此准确地说,这是一本关于中国传统文化复兴的“希望之旅”。
本书数十幅插图照片中的风景异常优美,令人叹为观止,有的是美国著名摄影家斯蒂芬·R·约翰逊冒着生命危险拍摄的。
书中段落:自古以来,隐士就那么存在着——在城墙外,在大山里,雪后飘着几缕孤独的炊烟……
在整个中国历史中,一直就有人愿意在山里度过他们的一生——吃得很少,穿得很破,睡的是茅屋,在高山上垦荒,说话不多,留下来的文字更少(也许只有几首诗、一两个仙方什么的)。他们与时代脱节,却并不与季节脱节;他们弃平原之尘埃而取高山之烟霞;他们历史悠久,而又默默无闻——他们孕育了精神生活之根,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社会中最受尊敬的人……
-----------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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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尔•波特
跋涉千山万水追寻中国“隐士”———
本报讯 如果不是美国汉学家比尔波特的一本书,也许世人,包括很多中国人,都不知道在终南山,现在还有一群住在山里的“隐士”。被中国几千年的古老文化所吸引,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起,比尔波特开始不辞辛劳、千山万水追寻中国“隐士”的脚印,他的经典作品《空谷幽兰》出版后,曾在欧美引发了一场中国的传统文化热。昨天,刚刚抵达中国的比尔波特在北京的一家茶馆里接受了记者的专访。
第一眼看到比尔波特,就能感觉他与别的“老外”不同,他像中国的和尚一样肩挎着一个黄色的布袋子,而贴着航空托运标签、装着给中国朋友们带的礼物的“行李箱”竟然是一个塑料编织袋。
■中断学业
搬到台湾寺庙生活
比尔波特说他最早受到中国文化的影响,是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人类学博士期间,他接触了一些中国的佛道经典,深感其中的微言大义,于是开始苦读中文。两年后,他中断了学业,搬到台湾,在寺庙里过起暮鼓晨钟的简单生活:一日三餐素食,一个房间,一张床,一顶蚊帐,没有钞票。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三年,直到他结识了做庄子研究的中国女友——后来的妻子后,才离开寺庙,隐居在竹子湖边的一个家舍里,以“赤松”的笔名翻译出版了《寒山诗集》、《石屋山居诗集》和《菩提达摩禅法》等英文著作,并萌生了探访传说中的隐士的念头。
一开始,对于是否还能在中国找到山林隐士,比尔波特心里并没有谱,他说,在他动身前往中国大陆寻访隐士前两个星期,台湾的一位官员还告诉他,别浪费时间了,大陆现在连和尚都没有,哪有隐士?但他不信,非要实地察看。1989年,他邀约上自己的朋友,一位摄影师史蒂芬,踏上了终南山探访之旅。那些摄于幽谷悬崖中的照片记录了此行的艰难:古老破败的寺庙与道观、
万丈深渊和铁链。而比尔波特也用自己的笔详细记录下他与隐士们的交流,以及他所看到的隐士们的生活现状。
■探访高山隐士后
打消了隐居念头
比尔波特说,他所看到的隐士的生活并非想象中的那么浪漫,他们的处所不是“在云中,在松下,在尘世外”,而是条件非常简陋的茅棚,他们过着最为原始的日子,忍受着常人所难以忍受的孤独和贫寒。他认为,和梭罗所写的《瓦尔登湖》中的生活不同,中国的隐士们不是因为厌世而避世,而是为了入世而出世。“他们隐居在高山里,只是为了悟道,不得不经过的一个过程,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帮助人。”
直到现在,每隔两三年,他还会去终南山看望一些老隐士。“大部分以前采访过的人都去世了,但现在又不断有新人加入。”比尔波特说,他发现现在的隐士们越来越年轻,而且有高学历的趋势,“但其实不要随便去当隐士”,他说,最早在去终南山前,他也曾有过隐归山林的念头,但与隐士们接触之后,他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不是因为生活条件艰难,而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因为只要你不受欲望的困扰,只要你的心不受妄想左右,那么你在哪里都没有什么区别。”
■只翻译自己喜欢的中国经典
一度发生过“信用卡危机”
引用中国的“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的说法,比尔波特称自己是个中隐。离开台湾之后,他又在香港工作和生活了七年,为一个广播电台做旅游节目,他的足迹从黄河入海口到青藏高原、从丝绸之路到长江沿岸,同时他还为欧美读者撰写大量介绍中国风土文物的文章和游记。
虽然是“中国通”,但比尔波特却不愿意将中文作为谋生工具,他只翻译自己喜欢的中国经典、或做中国古诗研究,而拒绝那些找上门来的翻译商业资料、讲话报告等活儿。为此,前些年,为解决孩子教育问题他重返美国后,一度只能在餐厅当服务员,甚至发生过“信用卡危机”,但这并没有动摇他对中国古典文化的热忱。现在,在美国乡下过着简单生活的他正在做中国唐代山水田园派诗人韦应物的研究,间或在美国的各大学做中国文化演讲,为了经常往来中国,他还经常替美国朋友当中文导游。“中国人喜欢讲前世渊源,我最早学习中文时,学白话文时我觉得有点困难,但学文言文却感觉很容易,一看就明白什么意思了。”无限陶醉地品嘬着“
大红袍”茶,比尔波特笑着说:“我觉得我的前世是一个中国人,而且是一个讲文言文的中国人。”
记者:郑媛
来源: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