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秀民间瑶医将药浴作为一项治疗手段。本版图片 身体周刊记者 王辰
第八代瑶医传人李赵军
第五代瑶医传人赵有林
他们是隐居深山的民间瑶医,亲自采药配药,几株草药加水熬煮,就被赋予了济世救人的力量。
不同于西医或中医医生,民间瑶医不仅要问诊开方,还亲自采药配药。虽然很多瑶医说不清药理,但常年的实践经验和野生瑶药的神效使得西医难以治愈的病症在他们手里迎刃而解。
瑶族医药养生山歌
春节
菖蒲温辛香,内服外浴效验彰,四肢湿痹屈难伸,
耳鸣头风五劳伤。
菖蒲能祛瘟虐瘴,咳逆上气用亦良,常服骨坚颜面艳,延年益寿百年长。
二月初一鸡矢糕,四肢湿痹预防好,三月清明黄花饭,肝炎目赤治效高。
四月初八枫
木香,枫枝插门户户唱,
糯米饭同
韭菜炒,不畏湿气与岚瘴。
五月端午用
雄黄,疗癣鼠瘘
痔疽疮,雄黄早晚背身上,诸虫蛇毒不敢伤。
白花韭菜粽粑香,
草果浸液祛虐瘴,小占五加诸味药,熏洗除湿去痹良。
婚娶办席需
槟榔,酒后代茶以御瘴,醒之能醉醉能醒,健脾和中补劳伤。
小儿降生烧
苍术,
川连频咽时时知;满岁防病铜锁住,外出祛邪插
桃枝。
六十老人备命粮,初一十五食安康,
鸡子蜜糖蒸饭上,久服强身百年长。
身体周刊记者 罗燕倩
清晨天蒙蒙亮,大瑶山里已经有人忙碌起来了。他们扒开草堆寻找新鲜的草药,又或是步履匆匆地赶去病患家中。
不同于医院里穿白大褂的医生,他们是隐居深山的民间瑶医,亲自采药配药,几株草药加水熬煮,就被赋予了济世救人的力量。
有时候西医难以治愈的病症在瑶医手里却能迎刃而解。一些瑶医只会“对症下药”,却说不清楚其中的药理。默默无名的瑶医似乎缺少能言善辩的代言人,其实不然,或许正是大瑶山的自然环境和淳朴传统造就出医者的仁心仁术。
瑶寨里的锦旗
和平村林香瑶寨藏在大瑶山深处,从高处往下看,寂寂青山之间,绿色的树林掩映,太阳将整座山的红土染得仿佛要渗出血来。一个个依山而建的小山村显得异常的宁静。我能想象这里100年前的样子,大概也能设想100年以后的样子。
穿过田间阡陌,车子一路颠簸着进了山路,由于山路崎岖,要找到瑶医赵有林,还得徒步沿山路走上一段。脚下虽没有水泥铺成的路,但茂盛的树丛明显被踩出了一条羊肠小道直通大山深处,想来或许这就是每天上门求医者留下的足迹。转过一个弯道,半山腰树丛里隐约一座土墙筑的院子,应该就是我们所找的目的地。
推门而入,大院的平地上晾晒着各类草药,一位神采奕奕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一角低头捣药。
随着节奏均匀的捣药动作,草药的香味扑鼻而来,神情专注的他一时都没意识到有人来访。
赵有林的瑶屋和村寨里的其他房子并无区别,门头也没有看到诊所的牌子,若不是有人带路,断难找到这隐于村寨里的瑶医。正是通过人们的口口相传,每天上门求医的人络绎不绝。
看我们无痛无病,赵有林满脸困惑,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千里迢迢从上海赶到这里。
我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瑶医药对于外面世界的人来说还如此陌生。这样的山路险峻、与世隔绝,什么样的东西能从这样的大山流传到中原繁华地带?
在依山而建的瑶屋前,赵有林打开了话匣子。他是第五代瑶医传人,如今家中老小都会看病施药,他自己行医几十年,乡里乡亲的没要过人家诊费,只是收些草药钱。“治愈一个病要不了一千元。”
通常他在一楼前厅接诊,青砖和土坯搭建的老房呈现着温暖的赭色,三面墙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是挂满了病人送来的锦旗——“医德高尚,妙手回春”、“妙手神医”……然而面对锦旗,赵有林只是淡然地挥挥手,“这些锦旗不是什么荣誉,悬挂着的原因不是炫耀,而是要时刻激励自己不断进步。”
仔细观察墙上的锦旗,全是邻近病人相送,有的锦旗虽然已事隔十年,但赵有林随手一指都能生动地讲述出一段故事,“他们多是在外求医不得,才来我这里的。如今这些病人都治愈了。”每每讲到最后,他脸上总会不自觉地露出欣慰的笑容,或许在他心中,每一面锦旗背后深藏着的那段故事才是最珍贵的回忆。
为了保持干燥,赵有林的药房设在二楼,十来平方米的房间里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各样不知名的草药,每一种都已晒干切碎。这些草药全是赵有林亲自处理:上山采集鲜草药,晒干切碎。有时候下小雨也不例外。
“这大瑶山里的野生草药药性最强,所以见效也快。”自小赵有林便跟着父亲上山采药,如今每天采药已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每天早上6点起床上山采药,10点多就回来。”
瑶药有别于中药,多数草药只需晒干便可,有时看病缺几味药,赵有林拿起锄头便往山里跑,采回的鲜药效果自然更佳。赵有林极热情地给我们介绍每一种草药的药性,在他看来,单
独一味瑶药的药性,不少瑶族山民都略知一二,然而祖传瑶医的绝技在于如何将草药巧妙搭配,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赵有林从墙角找出几袋药粉,里面便是他研制的草药粉末,“这药粉由几十种草药研磨而成,也是各种药方的关键所在,有的专治肝,有的针对肿瘤的,别小看这些草药,很多西医难治的病,瑶医可以根除。”
赵有林看病甚至无需号脉,只需看上一眼患者的化验单再观察一下患者的五官气色,他便一头扎进药房忙活开了。
从象州赶来的王大哥是为患了肠癌的妻子前来抓药的,在看瑶医之前,妻子早就寻遍了城里的大小医院,治疗始终不见起色,可是这才喝了两周的瑶药,原本久病在床的妻子已开始进食,气色也明显好转,这让王大哥喜出望外。
王大哥告诉我们,赵有林从不写药方,每次都是在自己药房里装上一周的药让病人带回家。
山歌唱出“问诊”
在金秀镇,只要一问“李医生诊所在哪?”马上就会有人热心地指着功德路上隐匿于一排门面房中的一间更似古玩店的铺子。身为第八代瑶医传人,李赵军是瑶医中位数不多上过大学的人,学过中医也读过西医,然他更倾情于瑶医。
“开言来问你先生,
咳嗽头疼为哪门。
发热鼻塞因何样,怎样调治病得轻?”“唱歌来回贵同年,
感冒风寒风热兼。风寒
桂枝和
姜片,
葱白还配蔗糖煎。风热感冒你莫愁,清热解表病则休。马鞭边菊煎汤服,山
芝麻效第一优。”李赵军有一副好嗓子,唱起山歌来抑扬顿挫,张弛有度。细细品来,这歌词原是医者与患者一唱一和,一问一答。
瑶族是个能歌善舞的民族,用山歌来表达问诊,是瑶医千百年来的传统,然而流传至今,类似的山歌问答淹没在现代化的浪潮中,日益稀少难觅。但李赵军却有着自己的坚持,每每他采药出诊,深入那些隐匿于山林之中、交通极其不便的瑶寨,他仍会以歌问诊,用歌开方。
瑶族历史上没有本民族的文字,瑶族医药之所以能流传至今,全靠以山歌、故事等形式口口相授。“儿时在山中采药,听惯了母亲传唱各种山歌,可以说山歌给了瑶族医药血与肉,赋予了瑶族医药新的生命。”李赵军童年最初对于瑶医的认识就始于这口中的山歌。
“春节菖蒲温辛香,内服外浴效验彰,四肢湿痹屈难伸,耳鸣头风五劳伤。菖蒲能祛瘟虐瘴,咳逆上气用亦良,常服骨坚颜面艳,延年益寿百年长。二月初一鸡矢糕,四肢湿痹预防好,三月清明黄花饭,肝炎目赤治效高。四月初八枫木香,枫枝插门户户唱,糯米饭同韭菜炒,不畏湿气与岚瘴。五月端午用雄黄,疗癣鼠瘘痔疽疮,雄黄早晚背身上,诸虫蛇毒不敢伤。白花韭菜粽粑香,草果浸液祛虐瘴,小占五加诸味药,熏洗除湿去痹良。婚娶办席需槟榔,酒后代茶以御瘴,醒之能醉醉能醒,健脾和中补劳伤。小儿降生烧苍术,川连频咽时时知;满岁防病铜锁住,外出祛邪插
桃枝。六十老人备命粮,初一十五食安康,鸡子蜜糖蒸饭上,久服强身百年长。”
李赵军张口唱来又是一曲,歌词中浓缩了瑶族先民的养生秘籍——利用一些较为常用的山中草药,并结合时令节气和饮食来治疗风寒湿痹、肝炎、瘴气等病症。
李赵军擅长中风、癌症、
痛风、
带状疱疹,其中尤以中风的诊治最不能耽搁时间,“
脑梗死超过24小时很容易留下后遗症,但金秀大瑶山里的很多村寨都深藏山中,要抬个中风的病人出来就诊,恐怕等送到县城已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李赵军医者仁心,对于在那些偏远村寨或是家中穷苦的病患,宁愿上门诊治,有时甚至连诊费都不收。更多的时候,为了在第一时间抢救病人,他往往要走上四五十里路到病人家里去诊治。
今年年初,忠良乡双河二期村的盘福财突发脑溢血倒在了回家的山路上,向来身强体壮的他丧失语言能力,全身
瘫痪无法动弹。李赵军听闻盘福财因支付不起诊疗费而放弃求医,他索性找上门去。进行了大半年的治疗,如今的盘福财不但能拄着拐杖独自行走,甚至还能开口说话些简单的句子。
采药的快乐
我们再见李赵军时,他正往山上采药去。瑶医们对药材的选择向来也极为严格,只用自己在大瑶山采集的纯天然草药,“目前市场上的中草药多来自药农之手,这些用化肥催起来的栽培药材,个体肥
大药力却小。”
生于斯、长于斯,大瑶山之于李赵军,饱藏了他的童年梦想,也倾注了他的毕生心血。李赵军爱笑,但岁月给他的脸刻下了捉摸不透的神情,只有转头面对满目青翠的大瑶山时,他的眼中充盈着宠溺之情。
李赵军说,这大瑶山独特的气候环境造就了独一无二的野生瑶药,如半支莲、
白花蛇舍草、
沉香等瑶药对肿瘤、癌症的疗效很好。白背桐的根部能治妇科白带,长在山壁上的一丛丛猴子手,能治小儿
疳积等。
在一处草丛前,李赵军整个身子趴下来,用鼻子闻土壤的味道。我也俯下身去,泥土的腥味中夹杂着一种草香,淡淡的。土壤摸上去还是湿润的,也许草药的种子正在其中孕育着。
李赵军扒拉开周围的草堆,顺靠着一块大石头斜躺下来。阳光透过林间照下来,他懒洋洋地眯着眼睛,享受着自己的心灵家园。
若是换做一个职业采药人,他兴许会告诉我关于瑶药的行情,或是他如何靠卖草药发财致富,买楼买车……但这里只是金秀大瑶山上一个偏僻的小瑶寨,李赵军只是在山间走走,便会一脸的满足,连话也懒得多说。
他虽以采药看病为生,但对他来说,茫茫林海里能以山歌的形式为人们解决些困难,就是找到一个快乐的秘密,而这种快乐远远超过了把草药换成不多的一点钱。
让瑶医药走出大山
虽然对于大瑶山有着难以言喻的情感,但李赵军的心愿却是“让瑶医药走出大山”。
李赵军生在广西大瑶山区金秀自治县的瑶医世家,是当地颇负盛名的盘瑶瑶医第八代传人。小时候,母亲经常将采回来的草药一一摆开,然后把他叫到身边,告诉他这是什么药,对什么病有疗效……日子久了,李赵军开始对瑶医、瑶药产生了浓厚兴趣。
李赵军七八岁开始就跟随母亲上山一起采药。在他眼里,母亲不但医术高,口碑也好,常常免费为乡亲看病。长大做像母亲一样悬壶济世的医生,成为李赵军幼年时最大的愿望。
成年后,李赵军从认药、用药到治病等等的瑶医知识和技艺日渐成熟,而在广西民族学院和
广西中医学院的求学经历也让他的诊疗融入了中西医的理念。正是因为学贯中西,他才更为坚定地钻研瑶医,更想将瑶医药带出深山。
为此,年轻时,他曾赴中国香港、美国以及东南亚等地为人们讲述神秘的瑶医故事,宣传千年的瑶医药文化。“西方人对于东方的医术充满好奇,如今他们刚开始接受中医的针灸,更别提在中国都知晓度甚低的瑶医了。”
退休后的李赵军为了保住瑶医的根,决定在金秀县城开一家诊所,为家乡百姓赠医施药。千年的瑶医药传统固然要传承,但李赵军更多地将自己的临床治疗经验融入其中。他对中风的治疗有着独到的方子,在母亲传给他的老方子中,他又加入了虫药如
蚯蚓等具有通血效用的草药,如今他研发的瑶药方子让很多原本只能在床上安度余生的人重新站了起来。
和很多极为注重药方保密的瑶医不同,李赵军对于那些求医问药者十分大方,不仅开出药方,还不厌其烦地为我这样的门外汉解释秘方。“我不怕别人将我的药方偷去了,老祖宗的文化更应该让大家知道,从而得以传承。”
几十年的行医生涯,李赵军早已阅尽生死,故而看待事物多持一种云淡风轻的态度,可说到瑶医的传承,他眼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丝丝期许。
来源:东方早报
-----------这个医生伟大的疗效必须和那片宁静的长满草药的大山结合,没有大山,医生的作用也发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