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污染的抗癌药摧残了上百血癌患者的身体,违规生产事实却一度被厂方“有组织地隐瞒”,这导致了药害进一步扩散。国家药监局对此作了严厉处罚。
抗癌药的利润抵不上矿
泉水,为节省成本流程出现违规与混乱,药厂员工苦不堪言,有老员工称“发生这样的事不奇怪,不发生才奇怪”……
白血病患者严甄妮今年七岁,但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只因为她被打了受污染的抗癌药甲
氨蝶呤。
目前在媒体上流行的说法是,有130多例出现了类似严甄妮的不良反应。而国家药监局副司长张宗久在一会议上称,因注射这一受污染药物出现不良反应的,在全国至少有193例。
这一抗癌药是由上海医药集团华联制药厂(下称上药)生产的。这家有着69年历史的药厂,如今被自己生产了几十年的名药击溃了,药品在生产中混杂了其它药物成分,导致使用该药的白血病人不同程度出现下肢
瘫痪、大小便失禁等症状。
到去年底,华联药厂已被停产,多名相关责任人被拘留,国家药监局认定华联在调查期间“有组织地隐瞒了违规生产事实”。
《南方周末》记者 何海宁 发自上海
在上海瑞金医院,受污染的抗癌药使这位曾经的汽车司机双腿瘫痪变形,再也无法驾驶汽车了。 本报记者 王轶庶/图
8岁的男孩小尤在满含泪水的母亲怀中忍受着痛苦。 本报记者 王轶庶/图
白血病人惨遭药害 小甄妮原本有康复希望。但2007年6月2日的一针
甲氨蝶呤,把这一切都击碎了。医生从她的脊椎处插入针管,将一瓶“眼药水大小、黄色”的液体注射进去。“这药才1.9元钱。”严玉兰印象较深的是价钱。在国内医学专家眼里,甲氨蝶呤是一种“经典”的抗肿瘤药物,疗效确切,但毒副作用较大,曾因此一度停产。后来由于市场强烈要求,又恢复了生产。在白血病的临床治疗中,几乎每个病人都会注射甲氨蝶呤。
华联一直是国内主要厂商,产品销往全国各地。
在简单的住院观察几天后,严甄妮回到家休养,行走并无异常。一个星期之后,她却要父亲抱着上楼梯了。不久后问题变得更严重:大小便失禁,下肢肌肉萎缩,只剩下皮包骨,脚掌变形内弯。
直到7月8日,母亲严玉兰才被告知,这是注射到女儿身上的甲氨蝶呤出问题了。
一开始发现有14人。此后上海其他医院也出现25名同症状病人。各地病人亲属自发统计:北京
45人、广西26人……
瞒报加重药害 在收到广西、上海3家医院的不良反应检测报告后,国家药监局于2007年7月7日通知,暂停销售使用华联两个批次的
注射用甲氨蝶呤。
据悉,当时上海市药监局局长在京,他意识到不能隐瞒,马上请求国家局介入调查。
国家药监局的调查专家3次赶赴上海,一次比一次人多。然而,一开始调查陷入了僵局。专家根据中国、美国和欧洲药典,都没法分析药害原因。有一次讨论会上,连甲氨蝶呤的用量都作为分析对象。有专家认为目前大部分医院注射用量已超出说明书界定的规格,但另一部分专家则认为,以前也是如此做法,但并没有这种药害事件。
华联一些管理和技术干部被列入调查对象。然而,调查人员仍无法打开缺口。
事发之前,华联负责人恰好更迭。“问现在的负责人,说刚来,不知道情况;问以前的,也说不知道。”一名药监官员说,“很多人的问话都很一致,故意隐瞒了事实。”
上药集团属于中央企业,由上海市国资委代管。后来,北京调查人员几次选择了独立问讯,上海人员不参与。而随着调查难度加大,调查人员请求公安机关介入。
在调查期间,上海市药监局还收到了举报信,提醒调查人员不要过分相信问讯所得到的信息,要仔细调查。
在这场掩饰真相的博弈中,作为上市公司,上药集团数次发布公告,称:“经我厂反复检验,上述4个批号产品的质量没有发现异常。”
2007年8月2日,上海药监局发文通知,解除了除第一次被禁批次以外的其它注射用甲氨蝶呤登记,重新允许医院使用。
然而,约一个月时间后,国家药监局连续两次发布通知,暂停所有华联产的甲氨蝶呤用于鞘内注射,揭示着背后的调查已经有了新突破。这一次,
阿糖胞苷同样被列入暂停注射使用名单。
但由于这一“有组织地隐瞒”,就在国家药监局调查期间,更多的白血病人继续受害。
去年8月,吴曦在上海药监局解禁甲氨蝶呤的几天后,非常不幸地改用了阿糖胞苷注射,几个月后下肢瘫痪,大小便失禁。“我们是最不应该受害的,为什么当时不早点公布真相呢?”父亲吴建华责问。
26岁的小陆在7月24日注射了阿糖胞苷后,出现相似不良反应。“当时已经有好几个病人都这样,全都是阿糖胞苷。如果真相没有被蒙蔽,我们也不会这样啊。”小陆说。
真相水落石出 去年9月14日,卫生部、国家药监局联合发布调查结果。这两种药物造成的药害事件,是因为部分批次产品中混入了微量硫酸
长春新碱——另一种不能用于鞘内注射的抗肿瘤药物。
在2007年12月的新闻发布会上,国家局新闻发言人强调:“在卫生部、国家药监局联合调查组的前期调查中,以及上海市公安部门的后期侦查当中,华联的有关负责人有组织地隐瞒了违规生产的事实。”
据悉,在是否公布华联隐瞒事实的细节上,中央和地方曾有分歧。但此事已启动一级预警方案,中央是统一的信息发布部门。
药监部门调查结束后,此案已转由上海市公安局负责。但它对医药系统的影响深远。在一次多家药厂负责
人参与的总结会议上,一名药监官员怒声责问:“你们扪心自问,你们的生产质量未必比得上华联!”“这是严重的质量管理混乱。”一名外地的药监官员听闻此事后说。在调查结果列举的5条违规行为中,药厂甚至没有将尾料交由三废处理人员,而是由灌装工收集存放于储藏室,继续用于生产。
为什么在出厂时无法检测出问题呢?这名药监官员认为,按照目前国内的检测手段,一般只检测甲氨蝶呤的浓度含量,无法针对性地分析其余成分。
这个问题也反映在事后调查过程中。专家的调查历时近两个月仍未能发现原因。后来一名技术官员在与跨学科的医学专家交流时,谈及药害症状为何极像长春新碱的不良反应,这才指向了最终真相。
据报道,华联几种抗肿瘤药物是使用同一条生产线。这在业内是被认可的生产流程。“按照药监管理规定,生产线上药物更换有一个很重要环节:清场,把各种管道的残渣清理干净后才能上另一种药。”上述官员说。
药害赔偿路漫漫 目前,违规生产批次的两种药物已大部分召回,上海药监局没收了华联违法收入8万多元,并开出了高额罚单:116万多元。
现在没有医疗鉴定确定甲氨蝶呤事件和白血病的关联性。尽管已有一些受害者去世,或者住进抢救室,但这无法从法律上给予他们帮助。
少数病人与上药签订了调解协议,他们必须承担“自愿放弃申请医疗鉴定或司法鉴定”,以及“一次性解决双方之间的所有纠纷,互不追究”,包括康复治疗可能发生的任何“并发症”等责任;另外还有“自愿约定保密义务”。如违约,赔偿金达20万。这被部分病人斥为“霸王条款”。
大部分受害者依然在谈判中,已经有律师介入帮助他们调解。
“国企病”下的药害事件 这一次的药害事故使药厂损失惨重。其实,长期以来,尽管甲氨蝶呤需求量大,但并没有带来较大利润。恰恰相反,经过几次国家药品降价,甲氨蝶呤(5mg)才6.02元/盒,其他药厂不愿意生产,华联被国家指令生产。
“一名卫生局官员说,为什么国企会发生这样的事,那是企业亏损太严重了。250cc的点滴水的利润还卖不过一瓶矿泉水。”上药一名行政人员转述,“造成了好多药品在同一条流水线上生产,清场不注意就可能造成污染。”
1990年代,华联曾获得中央财政4100万元投资进行新药研发,而后又被上药收购,进行了企业重组:以华联为主,合并了其他一些国有药厂,形成原料事业部。
在一名三十多年工龄的老职工眼中,这并没有给华联带来福音。华联由原来的1400多人剧增到四五千人,一般职工工资一直维持在1500-2000元,但却要在毒副作用大的抗肿瘤药物车间受累。“华联承担了太多市场经济下不应该承担的责任。”上述行政人员感慨说。
上药重组后风波不断,诉讼缠身。4100万出资人代表国家高科技投资公司一直未能获得股东名份。如今,这场官司已打至上海第一中院。传言一名前负责人曾气愤不已,出家当了一段时间和尚。“很多老员工都说,发生(甲氨蝶呤事件)不奇怪,不发生才奇怪。”这名老员工不胜唏嘘。
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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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的食品药品安全正处于高风险的高发期。”多位医药专家也曾明确撰述,药品问题曾出,源于药品行业监管的混乱。
温尧嫉妒别人的腿,长的、短的、瘦弱的、结实的、走得快的、走得慢的。
《南都周刊》特约记者 王骞 北京 上海 江苏 报道 秦斌 摄
温尧
每天夜半关上电视后,这些腿所做的每一件事就在他脑海中闪回:聚会、旅行、和女孩约会……甚至是让人生厌的上班。每一幕闪回都在入睡时分噬咬着他。
“为什么我不能?为什么我没有?为什么不是我?”彻夜难眠的胡思乱想中,这个24岁的大学生嫉妒别人的人生——即使那些人生平凡、琐碎,那些人生也依旧有未来。
他自己的未来,无从想象。
九个月前,一支售价1.83元、仅有黄霉素眼药水瓶大小的黄色药水被医生通过脊柱注入他体内。
两周后,他的小腿肌肉迅速萎缩,腿骨的形状清晰可见;他的大腿和臀部,大部分肌肉消失了,如果不是整天坐在布质的轮椅座上,臀部突出的骨头,会磨破皮肤;他的脚趾头一点都不听使唤,两只脚掌向下垂,几乎和小腿成一直线;温度过高的理疗仪烫伤了他的腿,眼看着皮肤慢慢变成深红色,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最重要的是,他无法直立行走。
这支廉价的小药水名叫甲氨蝶呤,由上海医药(集团)有限公司华联制药厂(简称上海华联药厂)生产,专用于治疗白血病、各类癌症。在血液科医生眼中,这种药物在人类与癌症60年的抗争史中功不可没。
温尧身上的异象,源自甲氨蝶呤在生产过程中受到的污染。截至2007年10月,全国有193名癌症患者受到了相同或相似的药物损害。他们中有大学生、军人、官员、医生,有3岁的儿童,也有年近八旬的老人。
2008年4月,部分受害者在和上海华联药厂多次谈判后,因无法接受对方的赔偿方案,决定起诉。
异象 轮椅、家、医院、病床,温尧的世界如今静止于这几个空间。2007年7月,他的不幸从上海长海医院启程。
2007年7月7日,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简称药监局)宣布,暂停销售使用上海华联药厂生产的两批注射用甲氨蝶呤。他们接到药品不良反应中心报告称,广西和上海有3家医院的部分白血病患儿,使用了这两批药物后均出现下肢疼痛、乏力、进而行走困难等症状。
在温尧的父亲看到这条新闻的前一天,长海医院刚给温尧注射完甲氨蝶呤。三天后,他即将接受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若手术成功,他可以摆脱几个月一次的化疗,过上完全正常的生活。
第二天上午的电视新闻,播报了药监局的公告。“这事不会轮到你头上。”父亲特意安慰了儿子一句。下午,医生找到了他母亲。
当这批甲氨蝶呤对温尧造成的损害一一显露时,
上海交通大学附属儿童医院里5岁的张庆东,上海
复旦大学附属儿科医院里9岁的陈帆、3岁的于静仪、14岁的丁佳斌,北京解放军307医院里26岁的苗浴光、19岁的周雪,北京道培医院里33岁的吴志军,
北京大学人民医院里23岁的刘亚明、56岁的王美英……也先后出现了类似症状,广西、安徽、河南、河北等地出现了大批受害者。
部分医院请来了业内一流的神经科专家,给病人做了核磁共振和肌电图检查。检查结果显示,部分病人的腿部肌力只有0至1级(正常人的肌力为5级),“这个结果意味着他们几近瘫痪。”一位医生说。
“下肢疼痛、行走困难”,官方媒体公布的信息让温尧愤愤不平。“行走困难”和肌肉萎缩、无法站立、行走、大小便失禁之间,差之千里。躺在病床上,他用手机写下“甲氨蝶呤受害真相”的文章,试图通过网络发布,以更正新闻里过于轻描淡写的表述。
在药监局、卫生部查明真相前,生产甲氨蝶呤已有30多年历史的上海华联药厂始终以“药品不良反应”指称发生的一切。上药集团的网站上,众多参与甲氨蝶呤产品研发的专家表示,甲氨蝶呤本身的毒性高于诸多常用抗癌药,曾因成本和毒副作用等原因一度停产,希望“实事求是地认识这个产品”。
甲氨蝶呤说明书上列出来的毒副作用包括:
呕吐、肝功能损害、头晕等。但温尧身上出现的症状,显然远远超出了上述反应。
延续中的药害 2007年8月。温尧的病情尚未查明,沪上血液科最为出名的瑞金医院内,一批病人因为注射了上海华联药厂的另一种抗癌药物——阿糖胞苷,也出现了相同的异象。
20岁的叶雯,M3型白血病(
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可治愈)患者。和温尧一样,叶雯的大学学业因生病而暂停,但在接受治疗后,她已返回南昌
大学上完了一整年的课。主修临床医学的她,在熬过绝症威胁后,对成为一名医生有着额外强烈的渴望。
7月末,她回到瑞金医院接受例行检查,并注射了一支阿糖胞苷。
上楼梯抬腿艰难、走路会突然摔跤,随后几天,这些症状逐渐出现。8月初,当她最后一次给自己洗澡时,膝盖突然无力,整个人摔倒在地。她试图爬出浴室,却丝毫无法移动。等她被母亲发现时,她已经被困整整三个小时。这个夏天的黄昏,他们一家被突然显现的噩兆,吓得抱
头痛哭。
2007年9月14日,卫生部、药监局联合专家组经过两个月的调查,才找到这些异象的部分原因:上海华联药厂生产的部分批次的甲氨蝶呤和阿糖胞苷中,不知何故混入了微量的
硫酸长春新碱——一种仅能通过静脉注射的抗癌药物。当这两种被污染的药物通过脊柱进入病人体内后,会导致病人的
脊髓神经根发生病变。在调查期间,华联药厂有关负责人还有组织地隐瞒了违规生产的事实。
上海华联药厂的相关车间随即被停产,上海市公安局至今仍在调查硫酸长春新碱混入药物的原因。
在过去的几年里,类似的药品安全事件已经发生了多起。如卫生部副部长邵明立所言,“我国的食品药品安全正处于风险的高发期。”多位医药专家也曾明确撰述,药品问题层出,源于药品行业监管的混乱。但和早前发生的齐齐哈尔
假药事件、安徽“欣弗”事件一样,事隔几个月后,甲氨蝶呤污染事件的受害者,也逐渐从公众视野中淡退。
对众多病人和他们的家属来说,要想获得更多的有效信息,也几乎没有途径。从去年夏天到冬天,病人家属们走访了卫生部、药监局、各地政府信访办,国家信访局,希望了解这起药物污染事件更详细的情况:什么样的救治方案能改善病人的损伤,药物损伤能否被彻底治愈,受害者可以得到什么样的赔偿,谁必须为此承担过错……没有人能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案。
他们希望获得社会关注的努力,同样是徒劳的。一位病人家属给电视台各栏目组打电话述说病情,电话那头都很客气,却没有任何回音;她公布在bbs上的帖子,也被删得一干二净。
温尧的努力,失败得更干脆。他花了一个晚上写下的那篇述说受害者遭遇的文章,还没贴上网站就被阻拦了。“审查无法通过。”手机屏幕上一次次闪烁着这样的字眼,让这个自诩精通一切电脑问题的男孩第一次发现,即使在虚拟世界里,仍有些边界不可逾越。
脆弱的尊严 当然,在有些事上,温尧对自己的发言权毫不让步。
比如拒绝接受针灸治疗。
药物污染问题被公布后,长海医院和上海其他几家医院一样,为病人们制定了针灸、按摩、中药等治疗方案。温尧在接受了一个月的针灸后,拒绝继续。
他的母亲,一位瘦削的中年妇女,清楚地知道儿子拒绝接受治疗的原因。针灸治疗得去门诊部,距离病房有几分钟的路程,温尧受到药物损伤后,大小便失禁,坐在轮椅上出行时,稍遇颠簸,尿液就会流出弄脏裤子。至少有一次,当他躺在门诊部的病床上、腿上扎满金针时,粪便突然大量涌出,让母亲和医生们忙乱了好一阵子。
受伤前,从2004年末罹患淋巴瘤的他,尚能在接受化疗的间隙,和朋友们聚餐、唱歌、打篮球,假装自己不是癌症患者。现在,他再也伪装
不了了。他竭力维持的尊严,也荡然无存。
他长久地保持沉默,不和病友聊天,也不理会母亲。一个清晨,母亲希望他能继续接受治疗,他以吼叫回应这个请求,然后突然号啕了起来,响亮的哭声引来了一屋子的护士。
沉默和怒火的交替爆发,在母亲眼里,已是温尧的常态,从前那个开朗的、能说能闹的孩子不见了。
比温尧小了整整十岁的小丁,同样试图以伪装来维护自己的尊严。
甲氨蝶呤的损伤在他身上出现后,他无法行走、下肢无知觉的病状至今没有明显改善。但小丁没和任何同学提起自己的病情,当同学通过网络问候他时,他总说一切都好。
但一切并非都好。2007年10月他被父亲接回家住后,每两周要去上海复旦大学附属儿科医院看白血病门诊,住在上海西南郊区的他,每次出行,得在公交车上花5至6个小时。父亲先用轮椅把他推到公交车站,然后再背着他上车。
一次,一辆公交车拒绝让他们上车,售票员的理由是:“这个孩子不正常。”
如果不是小丁在轮椅上哭了出来,父亲几乎要冲上去挥上几拳。
维权 2007年10月,药害发生3个月。
上海华联药厂委托的律师们,前往各家医院,和受害者们商谈赔偿事宜。
药厂愿支付的赔偿金最高不超过70万,费用中包括已产生的医疗费、后续康复费用、残疾赔偿金等因药害产生的全部损失。部分受害者在等待赔偿时中途病亡,律师给出的赔偿金即时减半。
“这个数额低于不少受害者认为应得的赔偿。”部分受害者委托的律师、曾有多年从医经历的陈北元表示。
谈判从一开始就出现了冲突。多位曾住在北京大学人民医院的受害者说,药厂委托的律师第一次到医院,给受害者或家属召开会议时,曾公开表示:“赔偿金就这些,你们愿意来谈,就自己来找我,我是不会再来找你们的。”
“这样的赔偿方案,这样傲慢的态度,无法让我们感觉到上海华联药厂——造成这些巨大损伤的责任方,有丝毫内疚之心。”一位至今仍住在北京大学人民医院的受害者说,他拒绝和这样的律师协商。
药厂律师提供的《和解协议书》,也让部分受害者不满。协议书上写有“保密义务、禁止反悔”条款,要求受害者在接受赔偿后,不再追求上海华联药厂的任何责任,并且不能向他人透露协议书里的任何内容,若违约,需承担违约责任。一位在司法系统工作的受害者家属,当着律师的面撕毁了协议书。
诉讼是受害者们最后的选择。但这同样无法避免因患者中途死亡,赔偿金数额大幅下降的风险。陈北元曾代理齐齐哈尔假药事件受害者索赔案,案件的一审从去2007年3月开始,至今还未有结果,唯一的幸存者任贞朝在一审中途死亡,索赔金额由600万立刻下降至119万。
在谈判开始前,北京的受害者家属老周,联系上了北京40多名受害者,随后又通过朋友在上海找到了50多名病友。“我希望受害者们能联合起来索赔。”老周说。但
当药厂律师出现在医院后,每个人的选择多少有些不同。
温尧最好的朋友,29岁的白血病患者小陈,第一时间接受了赔偿。“他病情不稳定,怕父母拿到的赔偿金太少。”温尧说。
温尧的父亲一开始也拒绝这样的赔偿,“儿子也许需要终身护理。”他说。
但温尧愿意。他只想迅速避开这个世界,回到家,躲起来。
他的意愿得到了满足,圣诞节前几天,父子俩在那份写有“保密义务、禁止反悔”条款的《和解协议书》上签了字。
孤独者 除了小陈,温尧没有联系任何病友。
离开医院后,他们偶尔会通过手机短信聊聊近况、报个平安。2008年春节前,回老家接受中药治疗的小陈发来了最后一个短信。他在短信中说自己“浑身疼,疼痛从骨头里蔓延出来”,认为这是中药治疗的正常反应。此后,他的手机终日关机。
网络,是温尧和外界进行沟通的最后一个通道。整个白天他都泡在网上,听朋友和同学聊聊工作、女友、聚会。他们大多刚从大学毕业,开启了一段新的人生。太阳落山前,这一切帮助他保持大脑的麻痹状态,温尧说:“只要电脑保持在线,我就可以心情平静。”
在受害者人数仅次于上海的北京,道培医院里,吴志军和温尧的反应恰恰相反,他拒绝接受药厂的赔偿,并称:“腿治不好,决不出院。”
2008年4月,在病友小浦去世后,他成为这家以移植出名的私立医院里,最后一个住院的受害者。
整整一年前,吴志军顺利度过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的并发症,出院回家。排异反应在他的皮肤上留下紫黑色的痕迹,白血病让他失去了自己多年的生意,但手术成功,意味着他至少保住了命。
他的新生止于甲氨蝶呤。
从2007年夏天再次入院后,曾经围绕在他身边的朋友再未露面。“他们可能是觉得我再也好不了了。”这位曾经的吴总说。他现在整日躺在床上,插着导尿管,依靠年过6旬的父亲24小时照料。
他甚至认为,医生已经忘了他的存在。他说:“如果我没有发烧什么的,医生一般是不来我病房的。”
院方多次向他表示,这起药害事故和医院无关,医院也是受害者。而和医生的争论最后总会触怒他。“难道我在商场里摔跤了,还得找地板生产商索赔?”父亲很容易受到迁怒,他冲着父亲大吼大叫,就因为觉得饭菜不适口。“他们都在欺负我,连我爸都欺负我。”他说。
更多的时候,他是平静的,床前的电视机在他清醒的大部分时间都打开着,古装剧、军队文艺联欢晚会,无论放的是什么,他都能看下去。
奇迹没有降临
2008年3月,北京中国康复研究中心。
叶雯用胳膊撑着床,把屁股转过去一点,坐稳,再腾出手来把腿搬过去,一条接着一条,然后继续撑着床,重复之前的动作。她只是想在病床上换个方向,面对位于六张病床中间的电视机。
在众多成年受害者中,叶雯的康复情况稍好一些。腿出现异样的第三天,这个学习临床医学的女孩,通过网络搜寻,判断问题出在神经方面。父母立刻带着她从江西老家直赴上海,前往神经科最为出名的华山医院求治。
“医生查不出原因,只知道是脊髓神经根出了问题。”叶雯说。医生使用大量激素类药物,刺激她的神经成长。短短两个月内,她的上半身变成一个貌似营养过剩的胖姑娘,下半身,照例是两条纤细到怪异的腿。牵着母亲的手,她能够依靠腰部肌肉的牵扯,走上几步,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而机械。
年初,母亲带她到北京接受完整的康复治疗。理疗、按摩、锻炼小腿肌肉、大腿肌肉,每周六天,叶雯的康复课程从早排到晚。在这家医院,叶雯每个月的开销是2.5万元。这个数字远超出了她父母的经济承受能力。作为大学生,叶雯通过医疗保险获得的医疗费不过几万元。
大多数受害者,并没有得到像叶雯这样的康复机会。温尧和吴志军,每天只是在家人的帮助下按摩一会腿,然后支撑着架子尝试着保持站立姿式;张庆东的妈妈,每天把孩子抱在儿童自行车上,摇动脚踏板,让儿子萎缩的腿部保持肌肉运动;陈帆的母亲,给孩子买了双高帮运动鞋,把他萎缩变形的脚塞进去,以代替几千元一副的矫正假肢;苗浴光、刘亚明因原有的病情不稳定,必须继续接受化疗,康复需要的大量运动,会影响他们的疾病治疗。
即使有机会接受康复治疗,结果仍是个未知数。叶雯刚进康复研究中心时,主治医生说,虽然没见过像她这样神经受到药物严重损伤的病人,但比起那些因车祸导致神经断裂的病人,她的情况不算最差,也许3至5年可以完全康复。
叶雯对自己也有信心,因为她知道有些受害者身上确实出现了奇迹。2008年初,于静仪的腿部突然长出了肌肉,3月时,4岁的她已能够站立,坐在床上还能摆动两条腿;和周雪住同层病房的张海朋,23岁,在经历了大小便失禁、彻底无法行走后,目前已能扶着墙走上几步。
不过,在经过近3个月的康复训练后,奇迹仍未降临在叶雯身上,而她的主治医生,也收回了乐观的态度。
牵着母亲的手,叶雯能够依靠要不肌肉的牵扯,走上几步,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而机械。
死亡 2008年4月1日晚,小陈去世。
这天到处都有人悼念5年前自杀身亡的港星张国荣,没有人知道温尧最好的朋友死于白血病,去世前,他整日被来自身体内部的剧痛折磨。
早几个月,中日友好医院里,这场药害事件的另一位受害者,年近七十的李治中也去世了。他的女儿和上海华联药厂无法达成赔偿协议,这位老先生至今躺在恒温4摄氏度的7号冰柜,未被安葬。身患淋巴瘤的他,上半身
因激素治疗异常肿胀,双腿细如竹竿。
李治中的女儿时时会想到,父亲临死前,挣扎着要站起来的模样。
温尧却说,“我从不思考死亡。”
(温尧、吴志军、刘亚明、王美英均为化名)
来源:南都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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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正规医院怎么会出现这中事情,还是卫生部长工作过的地方,可怕!
-----------触目惊心!每个人都要学会珍惜身体,学习中医,了解中医传统文化.正气在身,邪不可干.
-----------现在很多所谓大医院都是这样:小病治成大病,大病治成半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