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利忘本── 論宋達能報告的盲點
                                                               香港浸會大學翻譯課程主任 周兆祥
○. 迷失目標本末倒置
為甚麼要搞大學教育？為甚麼要社會投進那麼大的成本？一定要那麼貴嗎？究竟為甚麼？
似乎此時此地的社會，不少人抱著工業生產的心態來了解教育、以企業營運的心態來認識教育、以消費主義的心態來看待教育。因此他們以為──教育工作必須「生產」出社會需要的「人才」（這才算「交到貨」)；
──教育工作必須按「成本效益」的原則辦事，花錢要問責；
──教育工作必須重視「用家利益」，讓學生、家長、僱主參與決策。
這些信念這些要求大有道理。可是，它們畢竟是運作過程的手段，不是目的。
《香港高等教育檢討報告書》提出來的報道、分析、建議，大部分有根有據、言之成理，可是在改革大學教育方面卻有若干盲點，若推行起來勢必導致大災難。禍源相信正是在於過份著重上述的手段，忘記了目的，因而迷失了方向。

1. 大學教育是甚麼？
教育是靈魂的培育工程，百年樹人；校方提供條件讓求學者特別有效地身心靈發展。
大學教育的目的是扶助下一代成為將來的理想公民，讓未來社會更理想；校方提供條件讓求學者在思想、學習能力、待人接物、生命目標、倫理情操等方面進步，於是日後活得更妥當（所謂"being well")，令周圍的人和社區、民族、國家、全人類、眾生也更妥當。

2. 大學何以難再教育
直到最近一二十年，大學的教授講師大多終身聘用（所以不愁衣食也可以勇於堅持自己──包括理想、哲學、教育方式)，而且上課時間少、研究出版壓力小、行政工作少，「閒情」很多（所以有條件專注春風化雨)。
今 天，大學裡越來越大比例的教員是合約聘用，上課時間越來越多、研究壓力極大、行政工作越來越多、班越來越大、學生需要的照顧越來越多、學生的要求越來越難 應付。於是教員一天到晚趕趕趕、忙忙忙、人心惶惶，即使仍存作育英才之壯志，亦往往不得不屈服於種種壓力之下（包括研究出版要「有表現」、行政工夫做不 完、學生的合理不合理期望亦要滿足等)，結果無可避免湮沒教育理想，犧牲學生的教育機會。

3. 報告建議落井下石
這次邀請宋達能勳爵來「研究」本地高等教育是怎麼一回事？據我和不少同工的解讀，大堆官話的潛台詞是港府覺得錢花了這麼多在你們大學身上，生產出來的貨色差強人意，口碑也欠佳，你們又「鬼打鬼」惡性競爭，所以非整治整治不可。
正如前述，《報告》在很多方面是眼光和意願都值得稱許的，可惜在關鍵的地方斷錯症開錯藥，特別是

（1)重點資助研究能力較強的院校──可曾想過，一間大學所謂達到國際最高水
　　 平，跟學生得到的教育效益有甚麼關係？事實是很少，甚至負數，世界研究
　 　水平一流的院校花了很多錢，學生得到的教育不見得特別多特別好，反而往
　　 往由於老師心在研究不在教育，學生吃大虧。相反，全球最有教育效益的學
　　 府都是不大參加「研究奧運」的小院校。（限於篇幅，不詳談這一點。)
（2)學分累積及轉移制度──讓撥款隨學生走，就是變相鼓勵院校教「好學生」，
　　 而不是「教好」學生，進一步強化院校間惡性競爭（採用種種違反教育原則
　　 的策略來「拉客」求存)。
至少這些建議一旦落實執行，大學教育必定更「冇得做」。

4. 要鼓勵的是真正的教育
·        如果有一間院校，老師充滿教育熱忱，樂於付出時間精神照顧同學各方面的需要，我們可以有怎麼樣的評估機制，鼓勵教育發生（而不是因為他們沒有博士學位而難以聘任、因為近兩三年未有研究成果發表而不予續約)？
·        如果有一間院校，一個學生由於「得到了大學教育」而終生做人比較積極又有愛心，結果「埋單」社會上少了二三十人生癌、少了幾個燒炭跳樓、少了幾十宗斬人血 案、少了幾樁失敗的婚姻（包括他／她自己的和子女、孫兒女的)，我們可以有怎麼樣的評估機制予以鼓勵（而不是因為學術研究競爭條件較遜而資源短缺減少服 務)？
·        如果有一間院校，學生由於「得到了大學教育」而終生自信十足、創意非凡，結果社會間接在經濟、政治、藝術或其他方面開出新天地，我們可以有怎麼樣的評估機制予以鼓勵（而不是因為學生短視要轉校而資源短缺減少服務)？

5. 教統會高抬貴手讓真正教育發生
以上的例子說明本文開頭描述那種流行的管理大學心態如何不足。港府財政短缺,以有限的資源發揮最大的效果，當然應該如此，而《報告》的建議許多方面也對此大有貢獻，只不過

──當社會大眾普遍未盡清楚大學培育甚麼樣的人才對未來社會最有利的之時，
　　實在不宜隨著功利短視的價值觀來改革資源分配機制，扼殺真正教育工作；
──問責的過程中要搞清楚「成本效益」的意義（甚麼才是教育的真正「效益」)，
　　設計符合目標的量度方法；
──當學生、家長、僱主未盡清楚大學教育的真諦時，不宜採用愚蠢的機制讓他們
　　的無知偏見自私淘汰優質教育工作、強化假教育工作。
大學無需要跟甚麼國際水平機構競逐研究榮譽，才可做好教育下一代的工作。
港府暫時沒有錢，不妨日後才大搞昂貴的研究工作。
教育，是心對心的制度、誘導、轉化工程。這種工夫需要時間、耐性、安穩，最好還有各方面的賞識、肯定。心安心靜，才有教育發生。
讓大學的老師「安心」，造福學生，其實不需要那麼多資源。
香港社會怎也負擔得來。我們負擔不來的是教育失敗的災難。

                               ──2002.4.24　(回應 www。SimonChau.hk 留言)
－－－－－－－－－－－入木三分，“我们负担不来的是教育失败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