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序
针灸医术确能治病,我在幼年时,印象就很深刻。因为它曾挽救过我祖母的死亡,针好了哥哥的霍乱。但当时我因受封建落后思想的影院,总以为这是“下流人”剃头老、核背老的行业,位不得我们去学习。以后学医行医十多年,又因忙于医疗工作,也从来没有想起过要去学它。
一九四四年十月,延安召开文教大会毛主席在这个会上对文教工作指出了鲜明的道路,他说:“人民相当普遍相信巫枫在这种情形厂,仅仅依靠少数机关部队的西医是不可能的。为机关部队服务是很重要,西医比中医是更科学,但西医在这种情形下不关心人民,不为边区人民训练更多的西医,不联合和帮助改造边区的一千个中医和旧式的兽医,就是实际上帮助巫神,帮助边区人民的死亡。”这以后,在边区政府召开的中西医生座谈会上,有一位六十多岁的任作田老先生,自愿把他二十多年针灸行医的经验提供川来,希望西医界深入研究它的道理。任老先生一讲完,西医中就有同志发起签名,拜他为老师。当时我也签了名,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去当弟子。
第二年的四月,我因病去和平医院医治,不几天,病好了,住院休养。有一天,院长鲁之俊同志笑喀嘻地问我:“精神好起来了吧,明天我们开始在门诊室实验针灸,你高兴参加么?”这时我才知道他已经去过任老先生那边十四天,学了学手法,抄了个子本,画了几张经穴图。当时我觉得机会很好,就欣然同意了。但对针灸的作用仍抱着怀疑态度,因为病院里是对那些慢性病,在那时医药条件下没有办法了,才试用针灸的。然而实行针灸以后,事情越来越复杂,甚至使人目瞪口呆,无法解释了。
一位受过枪伤的团长,小便失禁,常常尿在床上或裤子里,有一条腿麻木不仁。开始针灸时,只是好象有触电样的感觉,每天或陷一天针灸一次,每次针相对侧的两个穴,浙渐的病腿也有发麻发酸困的感觉。有一次针背部的膏肓穴,这位团长因神经的刺激立刻发了昏,牙关紧闭,四肢发冷,山冷汗,膏盲穴的针并没有起出,又在人中穴进了一针,他就立刻苏醒过来,觉得象睡了多时那样舒服,此后小便失禁的程度也减轻多了。我记得,他除针灸膏肓穴和人中穴以外,还针了脊骨部的八髎和腿上的委阳、阳陵泉、足三里等穴。
还有一位该院的工作干部,患夜盲症,日子已经不浅了,一到阴天或光线微弱的地方或天将黑末黑的时候,不仅不能读书写字,连一棵一棵的大树都看不见。从扎针那天起,我用全付精神注意他目力的变化,每天涪晨跑去问他头天黄昏感觉如何。那知第一次针睛明、童子髎,天黑时,他看得出树了。第二次针攒竹、丝竹空,他晚上能看到报上的大标题字了。第三次针鱼腰、四白,他看到报上笔画少的字了。第四次针上星、阳白,他能够在晚上看报了,只是眼睛觉得困乏些。以后又每隔一门重复针上述的名穴,针了约十天,从此就完全好了。我每当听到他讲目力进展情形的时候,都禁不住啧啧称怪。因为在西医说来,夜盲症就是眼角膜软化的一个症状,它的原因是营养不良缺乏维生素甲,要治疗这个病,按西医书上说,首当注意营养,要吃牛乳、鸡蛋、兽肉、鲜鱼、鱼肝油……等食物,可是他每天只两顿小米饭和瓜条菜,饮食并末改善,怎么针灸治疗就这样顶事呢?和鲁院长研究.他也惊奇不休。
治好一个人,就一传十,十传百,病人越来越多了。过去到和平医院来治病的,农村群众并不多,他们害怕吃西药、打洋针、开肚子,非到万不得已不敢上门,这一会可就多了,农民中有患终年拉肚子的(习惯性腹泻),也有一个月只大便四、五次的(习惯性便秘).还有其他许多病锭,没有化一个钱,没有吃一点药,针治后就好了。有一个病人躺在门板上缩成一团的抬来,扶起他来,两只手还压住肚子,紧紧的皱住肩头叫痛。一诊断是胃神经痛,在他两只小腿上的足三里穴,一边扎下一针,病人立刻眉眼开了,手也不压肚子了,又在脐上四寸的地方下一针—一叫中脘穴,病人更松了一口气。“神针!神针!一点不痛啦。”病人说着笑着,自己扛着门板回去了。
这年八月中旬,因为去听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两次报告,我在水深过膝的延河里,来回淌了四次,这以后腰部到臀部觉得有些疼痛困乏,两条腿沉重,脚跟也有些胀痛。起初还是少走些路就痛得轻些,五六天以后,不走路也痛得厉害了,从腰部臀部、大腿后侧、小腿外侧及后面、一直到脚跟脚背痛得如烧如灼如钻如刺的不可忍耐,尤其是晚上痛得不能入睡。按这情形,无疑的是因受凉而起的坐骨神经痛。附近的医生来看我,也诊断为坐骨神经痛。于是吃止痛药啦注射止痛针啦、热器包啦、擦樟脑酒啦
想尽各种办法,都只能一时的稍减疼痛,我整个三晚上没有入睡了。这时,才忽然想起了针灸,马上派人去和平医院向鲁院长借针,借回来时,已是黄昏,剧烈的疼痛也正开始,没有人会给我扎,我就自己来扎,叫别人照着灯看着表,告诉他入针十五分钟后叫我想针。针的是右侧臀部环跳穴,因自己给自己针,右手动作方便。进针约二寸,服就感觉像触了电,从臀部一直贯通到小腿,脚背上也有感觉,我用拇指食指在针的螺旋把上轻微地捻动了几下,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十五分钟了,我被叫醒起针,达时如烧如灼如钻如刺的难受劲烟消云散了。第二天伯疼痛再发。又针了左侧臀部的环跳穴和只脚背的内庭穴。这一次的治疗经验告诉我,在针刺后不一定要用艾灸。多蒙鲁院长来信说明送我两根针,从此我就有了这个工具。
这以后我遇到一针见效的病越多,我就越觉难解释了。例如:张化夷同志,多年来思夜间流口水的病,每天枕头上要湿一大块,针了一次合谷穴,就好了。又如马溪山同志,他告诉我,半月前在雪天刮风的早晨出门,以后半边脸常觉发冷,含水漱口,水就由半边嘴唇冒出来。我仔细一看,他的嘴稍微向右侧歪斜,当时诊断为额面神经痉挛,发展下去嘴和眼都会抽动的。他要我扎针,我说没有把握,可以试探试探,就在磁角两旁针地仓穴,又向右例颗部针颊车穴,约十多分钟,起了针。马同志再含水漱口一滴水都不往外冒了,我再仔细看他的脸,别人也看,他自己也照着镜子,嘴不歪斜了。嘿!屋子里的人都震动开了;有的用手指头敲桌子,有的在鼓掌,这个问什么道理,那个问什么道理,我心里也在问什么道理。这时我想找书,可是找不到,去请教能针灸的中医先生,他们又认为耍懂针灸,必须熟悉“阴阳辨证”、“子午流注”、“九补六泻”等方法。和西医去谈论谈论吧,得到的回答有两种:一种认为值得研究,既能治病就一定有科学道理,可是现在没时间去研究。另一种是:“哼,有这个事情7”不发表任何意见。徘徊苦恼,最后自己给自己下了个决心:不管它理论通不通,能治好病就干起来再说。于是就在我工作的‘个医院和一个门诊部的医务人员巾定学习针灸为一个工作任务,要大家学会针灸的技术。
一九四六年到现在的三年中,虽说我在针灸工作上还汉有弄出什么成绩来,可是同志们对我的希望和帮助却热切起来,不断地推动我研究。又承同志们给我搜集了一些关于针灸木的医学书籍,使我能够研究针灸方面的科学道理,列观在为止,我在研究针灸中得出这样几个问题:(1)中国古代针灸穴位根据十四经,即是分手三阴、足三阴、手三阳、足三阳和胸前背后的任肌督脉为十四经。有些地方是合乎科学的人体解剖,有些就不免李强附会。而日本医学家提倡孔穴,当时是更科学些,但否定十四经经穴,又未免太牵就肌肉与骨路的一般解剖,与神经分布也有出入。 因此,我们必须以更科学的方法去研究它在生理上的穴位及其作用。(2)中国针灸治疗,一船是针后再灸(灸,就是用艾捻成艾佐,放在巳针过的针孔部燃烧的意思)。在人体四百左右的穴,仅少许能针不能灸或能灸不能针,也有少许穴是禁针禁灸的,又把它分成针刺治“内症”,艾灸治“外痘”。日本热心于针灸研究的医学者,分针灸为针科学与灸科学,认为两者各有治内外各症的效用。可是,在我们的经验里,有的病可以针灸同时并用,有的痴单独针刺即可,有的病单独艾灸有效,甚至有的病以针灸与药物配合治疗,才能达到治愈目的。有些禁针禁灸的孔穴,根据解剖部位,同样能针能灸。如果我们能求出它的治疗原理,将会使针灸术得到更广泛的运用。(3)针灸疗法所以能治胃肠神经病、急慢性胃肠炎、习惯性便秘、习惯性腹泻以及其他慢性病和神经衰弱等症,是因它确能调节交感神经与副交感神经的佶抗作用,能调整脑脊髓神经与知觉神经、运动神经的传导作用,它能增殖体内的赤血球、白血球与淋巴球,加强抵抗力。在治病中:我用理化的配合实验证明了这点。其他如针灸在帮助诊断上也有很大的作用,但有些针灸术者以针灸治病为万能,这是不对的。据我的经验,有些病能针到病除,有些病可减轻病症,但也有针灸无效的。这些问题,本文不作详谈,以待专篇论及。针灸医学是中国几千年来的历史遗产,为了从科学上加以提高并改进其技术,希望中西医同仁:有更多的入来参加这个研究。 (一九四九年三月十四日《人民日报》转载,题为“我与针灸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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