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特别报道 ■

张悟本事件尚未尘埃落定，而关于张悟本是否应定罪，事件当事方、法律界专家亦各有说法。其中，争议的罪名直指两项：诈骗罪与非法行医罪。

(本刊记者)陈虹伟 (本刊见习记者)莫静清/文

张悟本老板：欲找第三方做疗效鉴定

在张悟本掀起的这场养生风暴中，张悟本的老板、北京悟本堂健康科技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唐燕飞一直以神秘姿态面对世人，从未就此事件正式表态。6月20日，卫生法学专家卓小勤与唐燕飞就张悟本事件进行了一次谈话。卓小勤对本刊记者独家转述了此次谈话的内容。

就日前七旬老太状告张悟本索赔一事，唐燕飞表示不久前已达成和解。对于和解原因，唐燕飞称老人由于看到电视上有关张悟本的负面报道后，觉得花了千元挂号费受到了欺骗。但是，最近看到身边有人用了张悟本的方子身体好了，老人就有点后悔。加之身边也有人说，上医院也不一定有疗效，何况张悟本还只是食疗，不是治病呢！故有了和解之意。

对于张悟本是否定罪“诈骗”、“非法行医”之争，唐燕飞先称先前认为此事已然过去，比较担心的是像老太这样的索赔会接二连三。其后又对是否涉及“非法行医”表示了忧虑。

据了解，在张悟本问诊坐堂的地方竖着一块告示牌，明确写有“非医疗食疗专业机构”字样。在各种告知措辞中，有媒体发现其中以“专家”一词代替了通常意义上的“医生”，用“客户”取代了百姓口中的“病人”，而“坐堂问诊”也变成了“咨询”。

唐燕飞在谈话中延续着这一小心措辞，称张悟本是调病而不是治病，并称来“咨询”的客户是在接受食疗病情好转之后，会逐渐减药，而不是直接停药。

唐燕飞称对每次前来咨询的客户都会留下其复印资料，然后在半年到一年后，电话回访客户，了解客户病情现状，并以口述方式记录下来。唐在其中提到了一份疗效分析报告，称有效率达70.9%，康复率达40.5%。

据悉，5月26日面对媒体质疑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张悟本亦出示了这份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药科技合作中心对其疗效进行的抽样调查和分析报告。据称，报告是中医科学院中医药科技合作中心按照国际社会统计学通用SPSS分析法，随机抽取样本668份，合格样本584份而做出的。张悟本在发布会上指出，综合即为有效(痊愈、显效、见效)414份，占比70.9%。

而其老板唐燕飞对有效率的解释为，遵循张悟本的咨询建议坚持1个月时间以上的属有效。其举例说600多人中，有500多人坚持，即意味着属有效。

卓小勤认为，从医学上来讲，疗效是通过很多化验指标及生理指标来确定的，这样的效果可见可衡量。如果只是电话回访，仅听对方说效果如何的话，这一指标证明的客观性则有待商榷。

唐燕飞对此回称确实有此问题，他称听了相关专家介绍后，认为张悟本既不是中医，也不是西医，而是食疗。基于这一特殊情况，他们正准备找一个第三方的鉴定机构来对张悟本的‘调病’效果做客观鉴定。

对于悟本堂的万元会员制，唐燕飞先是对会员制度的存在给予了否认，后又表示都已经退钱。对于会员制涉及的“万元”会费，唐燕飞不置可否。

唐称目前悟本堂正在进行三项基本工作：撤员工、停业务以及客户善后服务，并称善后服务已经进行到收尾阶段。

张悟本是否属于非法行医

卫生法学专家卓小勤对本刊记者表示，根据其对张悟本“咨询”行为的观察，这实际上是一个诊疗行为，可构成非法行医。

根据我国《医疗机构管理条例实施细则》第八十八条，其中对“诊疗活动”的界定是指通过各种检查，使用药物、器械及手术等方法，对疾病作出判断和消除疾病、缓解病情、减轻痛苦、改善功能、延长生命、帮助患者恢复健康的活动。

卓小勤认为，在张悟本对客户“咨询”的过程中，其挂号、问诊、开方子等整个流程很容易让人相信张悟本就是中医，这实际已完全抵消了悟本堂门口那道“非医疗食疗专业机构”的声明作用。“门口的声明不是给老百姓看的，是给相关行政部门看的，以规避法律责任。”

盈科律师事务所律师易胜华亦持相同观点，他认为，张悟本在电视节目中开讲座，出版《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一书，在“悟本堂”接受病人挂号并开具处方的行为，应该属于医疗活动的性质。

在《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一书中有关于张悟本的身份介绍，其中有一项是“著名中医世家”，易胜华认为等于间接表明自己的“中医”身份，至少也是试图给人造成这样的一种误导。同时，易胜华也看过其发表的关于糖尿病、高血压等病症的调治内容。“如果张悟本在接待患者咨询的时候，向患者提供了类似的治疗建议，这与执业医生坐诊并无区别。张悟本的行为属于非法行医，应当受到行政处罚。”

根据我国刑法规定，非法行医罪是指：未取得医生执业资格的人擅自从事医疗活动。对其处罚为，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单处罚金；严重损害就诊人身体健康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造成就诊人死亡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非法行医罪是1997年10月1日起施行的《刑法》中的新罪名。对于本罪的理解和认定，司法实践中历来存在诸多争议。

卓小勤认为，对医师施行准入制度，其核心在于保证患者的就医安全。如果冒充中医，用自创的所谓食疗的方子去为患者治病，即使方子本身既无功也无过，这也是不允许的，如果患者因此停服其他药物而延误病情就更要负责了。

卓小勤提到了上世纪80年代北京著名的王淑华还阳草案件。“王淑华就是一个乡下的老太太，她就是用白薯藤做成了胶囊制剂，自称可以治癌症，当时在北京做广告，而且她是跑到部队的一个干休所的卫生所来非法行医。她本身没有行医资格。这个案件在1991年就已经判了，当时并无非法行医罪，是用制作销售假药之罪名判的。”卓小勤说，“新鲜的白薯藤咱们都可以吃，实际上没有任何的疗效，对人体也没有害，但是因为其销售行为可以耽误人家正常治疗问题就严重了。这一案件中非法销售的假药虽然没有对人体造成直接危害，但嫌疑人仍被判了刑。”

“根据中医理论指导，有的食品属于食药同源，比如枸杞、红豆、绿豆等，并都称可以治疗疾病。所以不论食疗方子是否有疗效，其行为主体都可构成非法行医。尤其是张悟本坐堂行医，自称中医，以治疗疾病为目的为病人开具所谓食疗处方，完全符合非法行医的特征。”卓小勤说。

对此，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曲三强持不同意见。“从法理上讲，如果读者按照张悟本在《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一书中提供的方法进行食疗，导致病情恶化或延误，很难要求张悟本对其承担法律责任。张悟本的书，只是提供了一种养生方法，其在科学领域的真伪并不妨碍其公开发表。”曲三强说，“从法律意义上说，是否具有科学性不是作品发表权的前提条件。至于公众由于缺乏认知而采信某种说教和观点，很难归责于作品作者。”

对于张悟本的非法行医定罪，全国律师协会刑事业务委员会委员许兰亭律师对本刊记者表示，他认为很难认定。“张悟本的行为现在并未看出有造成严重的情节后果，其也并没有开药方。”

张悟本是否实施诈骗

“张悟本在《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一书中编造虚假履历和身份资格的行为，无疑构成了对读者的欺诈。至于其行为是否构成犯罪，则需要结合其他条件来考虑。”曲三强教授认为，从张悟本编造虚假履历和身份资格的行为与其商业活动结合起来看，其欺诈性质不难认定。

从这种意义上讲，其“冒充身份并骗取利益”似乎更接近于“招摇撞骗”；不过，根据《刑法》第二百七十九条的规定，“招摇撞骗罪”是指冒充国家工作人员进行招摇撞骗的行为，也就是说行为人必须具有冒充国家工作人员的身份或者职称的行为才符合犯罪构成要件。曲三强认为：“在本案中需要进一步确定的是，‘卫生部首批高级营养专家’是否符合‘国家机关工作人员的身份或者职称’的情况。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则不能根据本条追究刑事责任。”

对于是否构成诈骗罪，易胜华表示其他律师间对此尚有争论。有律师认为，张悟本虚构了卫生部高级营养专家等身份，已构成诈骗罪，但易胜华认为，张悟本是否构成诈骗罪，关键在于两个方面：一是是否虚构事实、隐瞒真相；二是是否骗取了数额较大的公私财物。

具体就张悟本事件分析，易胜华认为，在张悟本事件中，“虚构事实、隐瞒真相”的关键在于疗效，包括张悟本自己对疗效的认知，以及患者接受其诊疗后的实际效果两个方面。

张悟本号称“专家”，收取高额费用，应当对自己为患者治疗的效果提供依据。如果张悟本在没有科学依据和充分论证的基础上，仅凭想当然，过分夸大某些治疗方法的效果，可以说明其有“虚构事实、隐瞒真相”的主观意图。

许兰亭亦认为对张悟本的诈骗罪认定有难度，一个重要方面在于其诈骗的主观故意性很难证明。“张悟本也许就是觉得绿豆好，怎么去认定他是一个骗子呢？”许兰亭认为，即便是对张悟本进行处罚，也并非必须定罪，可进行相关行政处罚。

相关链接：

昔日“神医”今何在

胡万林：国内第一例因“非法行医”罪被判刑。

“治病”理论为百病皆因水，病了的人就该用芒硝强行“脱水”。

芒硝临床上用作强泻剂，常人用量不超过10克，胡万林大把加用芒硝，诩可治癌症、肝病等，致多人死亡。

2000年9月30日，胡万林因犯有非法行医罪，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此为胡万林二度入狱。在此之前，其于1983年因犯杀人罪被判刑，1997年5月出狱。

杨正峰：系胡万林弟子。

2002年11月，杨正峰因给病人服用成分为芒硝的“元明粉”致人死亡，被北京西城法院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

林光常：“治病”理论是“生吃”、“不喝煮开的水”、“牛奶是牛喝的，不是人喝的”、“每天吃一个红薯可以保证不得癌症”、“血癌不可做化疗、放疗，不然会误诊”等。被称为“红薯博士”、“排毒教父”。著有《无毒一身轻》、《排毒餐》。

2008年，林光常因违反《医师法》和《健康食品管理法》，以欺诈罪在台湾被判处二年零六个月有期徒刑，目前仍在上诉中。

刘弘章：理论是“癌症就是个血包，就像是痔疮，先喝牛蹄筋汤把癌块包住，就能够控制住，然后再用祖传‘控岩散’根治”。 自称“联合国科学与医学双博士”、明朝太医刘纯的后裔、中国惟一的瘤科世家。被称为“刘太医”，著有《刘太医谈养生》、《刘太医说：病是自家生》。

2008年11月14日，刘弘章及其妻子赵秀敏因“制造假药”被刑事拘留。2009年5月20日，由天津塘沽区人民检察院提起公诉，塘沽法院对两人进行庭审，罪名是“制售伪劣产品”。该案至今仍未宣判。

■ 特别报道 ■

张悟本当然不是绿豆经销商。毕竟，绿豆再涨价也有个上限。所以，张氏只卖“怎么吃”的概念。

绿豆冷水下锅，沸腾5—6分钟，在绿豆似开没开、汤最绿的时候盛出来饮最去火。仔细想来，这其实是奶奶们、妈妈们早已采用过的民间偏方。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成功激发起全民喝绿豆汤的热情。

张悟本成功了。

随后，各种看得见、看不见的潜在利益关联体，围绕着这一已然成功付诸行动的养生概念迅速链接开来，这里面其实没有过于复杂的预谋与算计。

问题出在了这里。当利益链条上每个环节的当事人及单位都从各自角度出发争取着所在领域的利益最大化时，被忽略的，恰恰是养生保健最原始的追求——公众的营养与健康。

然而，这不是张悟本一个人的江湖，张悟本的绿豆热之所以能鼎沸于世，亦不能脱离现实社会客观环境以及民众的心理需求去孤立的分析。

这个夏天，不可忽视的，是这锅沸沸扬扬的养生大汤。

这不是张悟本一个人的江湖

(本刊记者)陈虹伟 (本刊见习记者)莫静清/文

在此之前，他的非正式官方简历是国家卫生部首批高级营养学专家、中医科学院中医药科技合作中心客座研究员，曾先后毕业于北京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系、北京师范大学中医药专业。而他更具亲民性及煽动性的民间荣誉称谓是“中国食疗第一人”、“京城最贵中医”、“国家领导人保健医生的儿子”。

如今关于张悟本的“正传”版本是：1997年从纺织厂下岗，卖过小商品和保健品，曾在北师大继续教育学院函授大专班学习，后在北京某大学夜校学习时因打架退学。

“开坛讲课——出书立说——电视亮相——坐堂问诊——贩卖产品”，相比“神医”前辈们登堂入室的盈利模式，张悟本的“神医”制造之路可谓一马平川。

“神医”光环黯然褪去

2009年10月，在“开坛讲课”两年多后，张悟本终于推出自己的著作。4个月后，他开设讲坛，在电视屏幕上亮相，由此迈出由小众推向大众的关键一步。

2010年3月，张悟本在湖南卫视出镜的第二个月，他那本一直销量不火的《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登上了畅销书榜单，直接空降“非虚构类”书籍冠军宝座。他坐镇“调病”的诊堂已“一号难求”。

2010年2月到2010年5月的3个月里，张悟本的“绿豆治百病”说已深入人心，加之绿豆亲民的价格普遍能让百姓接受，在全民大煮绿豆汤的热情之下，各路医学前辈们已无法望其项背。据说在一个媒体的编辑部里，《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达到了人手一本的程度。

但绿豆涨价的速度却让张悟本始料未及，之后接二连三的事情都已超出了张悟本所能控制的范围。由此，张本人及其言论开始遭受质疑。

最早的质疑声来自官方主流媒体。2010年5月中旬，人民日报旗下的《生命时报》刊发文章，对张悟本的履历和食疗理论提出疑问。该报经调查披露张悟本并非出自中医世家，其父亲也并非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保健医生。至于张悟本的教育履历，也属造假。

诸媒体与网友发挥实地调查与人肉搜索精神，不断印证并丰富着《生命时报》最初版本的种种细节。千元“问诊”费、万元费用康复营，甚至张悟本“偷税漏税”之事都被一一曝光，作为佐证的“证人证词”来自张简历上所涉及的大学、医院、专家，还有自称受骗的当事人，张的昔日邻居，以及张悟本年迈的父亲。

纵观张悟本其人其事

2010年5月26日，张悟本召开记者见面会，承认其简历与事实确有出入，称其读的是北京医科大学夜大，但一直在研究中医食疗，并未间断向父亲学习中医。而其父亲张宝杨确实先后为两位国家领导人诊治疾病，但由于保密原因，有关领导人姓名不便公开。

发布会上，张悟本对自己的招牌学说“绿豆、苦瓜、长茄子包治百病”给予了否认。“我从来没有说过此观点，只是我经常用这些食材，才会造成这种误解。”

张悟本再次亮相，是见面会第二天参加北京电视台的节目录制，在主持人眼里，当时的他情绪紧张、思维混乱。

节目录制结束，张的“经纪人”对张悟本皱眉“批评”：“你紧张什么……”“这是你所有录过的节目中表现最差的一次。”

5月27日当天，北京市朝阳区工商管理局对“悟本堂”进行突击检查。

5月31日，卫生部召开新闻发布会，澄清张悟本并非卫生部首批高级营养师，现场的医学专家对张悟本的理论进行了驳斥。

这次，不再有张悟本新闻发布会作为回应。

张悟本最后一次出现于公众视野是在5月31日晚央视播出的《经济半小时》节目中。这之前其实有一个漫长艰难的协调，在其图书策划人贺雄飞的劝说下，“江湖中人”张悟本身不由己，在私人律师的保护下终于答应出镜。

面对记者提问“有很多人说张悟本是神医，你怎么看？”张悟本否认了这一曾经给他带来荣誉与利益的名头：“世界上哪有神医啊。咱们祖先都说过民以食为天，那么我们就要把食比作天，我只是把这些东西传播出去，让百姓受益。第一没有神医，第二我也不是医。”

2010年6月，张悟本被七旬老太告上北京西城区人民法院，双倍索赔挂号费和钙粉钱。而据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法院为此进行专题调研发现，近两年来，中医养生保健经营企业引发侵权损害赔偿纠纷、服务合同纠纷案件63件，其中不乏令人触目惊心的案例。

而据本刊记者了解到的最新情况，张悟本方已与老太私下达成和解。

现在的张悟本俨然成了一个90后都在调侃的笑话：“今儿你吃绿豆了么？”

“悟本堂”也被认定为违规建筑拆匾整顿；张悟本的书已在北京、上海等地下架；湖南卫视的《百科全说》节目也已停播，但该台负责人否认了张悟本事件与此次停播的因果关系。2010年6月3日，国家广电总局发文整顿电视养生类节目。

众人联手打造神话

张悟本的“神医”之路上有三个关键人物——鄢良、唐燕飞、贺雄飞。三人的身份分别是：中医科学院中医药科技合作中心“中研健康之家”总经理、北京悟本堂健康科技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推出《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一书的图书策划人。

对于最早引发质疑的张悟本简历伪造及传播，根据本刊记者了解、以及各媒体利用资源分别采集到的事件当事人介绍，进行梳理后可以一揭谜底。

2007年初，鄢良所在的中医药科技合作中心拟进社区开展讲座，考虑到稍有名气的专家出场费一次至少得三五千元，为节省成本，鄢良想要找一个懂点中医知识、口才又好的人担此责任。

这时，中心新聘工作人员王小雨向鄢良推荐了张悟本，称其是自己一位表达能力很强的朋友。重要的是，张悟本出场费便宜，一个月无论讲多少场，只需支付1万元。

张悟本的讲座获得了成功。一些听众把他当成医生，抢着咨询健康问题。

“尽管张悟本并没有接受过医学方面的系统教育，但他表达能力强，说起养生自有一套理论，很受社区居民欢迎。”鄢良对记者称，“实际上我是给张悟本上过课的。因为他经验有限，理论是讲不清的，那我就把中医理论讲给他听，教他这个东西该怎么讲。”

在对张悟本进行了3个月的考察后，“中研健康之家”与张悟本签订了长期聘用协议，“每个月给张悟本的报酬上万元”。“中研健康之家”邀请张悟本坐堂看诊，挂号费为98元。

“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药科技合作中心客座研究员”的头衔由此得来。

随后，“中研健康之家”将张悟本的社区讲座做成光盘，标价200元。而在这个光盘包装盒上，张悟本的名头眼花缭乱：全国营养改善行动专家组成员、中国健康教育促进委员会讲师、卫生部微量元素重点实验室顾问等。

据本刊记者了解，张悟本后来的老板唐燕飞则称正是看到了张悟本的“研究员”证，才对其资质审核放松了警惕。“我们是看到有中医院研究员的证才决定合作的，没有核实是我们的问题，但主观上我们公司并未有欺骗大众的恶意。”

而身为中奥纵横文化传播公司的副总唐燕飞在听过张悟本的社区讲座后，看到了商机。2009年8月，北京悟本堂健康科技有限公司成立，唐燕飞团队开始包装张悟本，他们找到了图书策划人贺雄飞。

按照贺雄飞的说法，“我和张悟本此前从未见过面，看了朋友给我的书稿后，我觉得他的书稿内容很新颖，跟当时市面上的养生书都不一样”。

这本2009年10月问世的《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里，张悟本的头上又多了“卫生部首批高级营养专家”、“父亲张宝杨是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保健医生”等几个头衔。

2010年2月，张悟本登场湖南卫视的《百科全说》节目。对于张悟本频繁上电视录制节目、做讲座，贺雄飞表示这都是由中奥公司(唐燕飞团队)安排的。

《百科全说》是湖南卫视以脱口秀形式打造的栏目，是将综艺节目和养生节目相嫁接。对于嘉宾的选择，制片人李隽宇介绍说会进行综合考量。

“像张悟本，我们从出版界的朋友那里了解到他的图书销量不错，而且有些观众也建议邀请他来讲。我们对嘉宾都会进行了解和沟通，确定他是否符合节目的要求。”李隽宇说。

自《百科全说》始，张悟本本人连带着其养生论、其书、其节目、其诊堂开始大卖大火。

各种看得见、看不见的潜在利益关联体，很自然地围绕着张悟本成功的绿豆养生概念迅速链接开来。

但在这环环相扣的利益链条中，似乎谁也没有想起来，兴许是不愿去深究张悟本的真实来历，更没有谁愿意为这份后来被贻笑大方的简历承担伪造之责。

失守的养生保健市场

无人否认张悟本的书及其电视节目在“神医”制造中的作用。纵观中国整个养生保健市场可以发现，包括保健品宣传，“媒体搭配”策略至关重要，二十年来从未改变。

“这是一个图书、大众媒体、人际传播等多种渠道结合起来的整合营销、包装起来的所谓保健明星。”清华大学媒介调研室主任赵曙光对本刊记者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万榕书业总经理，韩寒、王朔等作家的老板路金波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表示，“张悟本的养生书出版并无特别之处，就是一个工业企业对待产品的正常态度，走的是一个正常流程”。路金波认为此举只需“找一个名医来写，给书起一个好名字”。

据悉，张悟本的图书策划人贺雄飞否定了最初想找的文联出版社，他提出两点，其一，要找一个大型权威出版社的书号，让人觉得该书很权威；其二，取一个好书名，让人过目不忘。

贺雄飞找到了人民日报出版社，《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一书应运而生。“原本他们想叫《吃出来的病》，嫌我这个名字太长，但我坚持，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有噱头吗？”在就张悟本事件接受媒体采访时，贺雄飞的话仍难掩一个职业图书策划人的得意。

《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一书在上市两、三个月内取得了40万册的销售业绩。

但湖南卫视“百科全说”播出后(这之前，北京电视台等栏目亦对张悟本做过采访和系列报道)，这个数字飙升到了传说中的400万册，但后来遭到了贺雄飞的否认，“这本书的实际销量也就200万册”。

不管如何，200万册的成绩足以让中国当代多如牛毛的作家无以相比，感到沮丧。用路金波的玩笑话来说“这个数字能把中国作协的作家们灭了，只有郭敬明能和其比攀”。

张悟本的书定价是35元。谈到出版书籍，“作者一般拿8至12个点的版税，比较火的作家版税一般都在10个点以上。最后作者拿到的钱数是定价×版税×印数。”龙门书局主任郭小正向本刊记者介绍道。

养生书历史上至今无法超越的是《求医不如求己》，销量逾千万册。据贺雄飞介绍，对于《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唐燕飞团队曾有信心运作突破千万册销量，但目前看来这一纪录已难以突破。

事实上，近十年来，养生书籍的热度一直在不断升温。本世纪初，养生类图书品种不足1万种。从规模上看，2001年市场上动销品种数达到50种以上的出版社仅有44家，到2009年时这一数字已经增长为近90家。

“大众健康图书(养生书籍)是近几年畅销书的重要来源，在开卷月度非虚构类榜单TOP30当中，即使是在2010年该类畅销书热度降低的情况下，上榜比例也在1/4左右。”北京开卷信息技术有限公司(该公司统计数据基于全国30个省份的1800余家书店门市)人员向本刊记者介绍：“近五年来大众健康图书同比增长率一直明显高于全国图书零售市场的平均增长率。”

同时，近几年来，养生类电视节目也广受大众欢迎。据媒体报道，一份调查显示，养生保健电视节目收视率长期稳居各类节目前三位，除央视外，全国20多个省市的上星电视中，开办养生保健节目的有20多个。

保健类产品、服务的消费者向来为中老年人，而这一群体同样为电视受众的主力军，且他们收看时间充裕、忠诚度高。“图书市场也是一个低端市场，老头老太太们是主要目标受众。”在路金波看来，张悟本的走红是出版社和电视节目成功嫁接的产品。

“一本伪书对人的危害是很大的，图书趋向问题产生的根源是什么？我认为最大的问题在出版单位。有很多书的内容是不公正的，不合格食品能够召回，不合格书籍为什么就不能召回？”

在2010年6月17日中国法学会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研讨会上，中国消费者协会律师团团长邱宝昌对本刊记者表示，“精神、文化类产品也应该作为消费者权益进行规制”。

回看张悟本“神医”之路，这一利益链条上每个环节的当事人及单位，在目标消费者空前一致的基础上，从各自角度出发，争取着所在领域的利益最大化。这其中也许并无恶意，但增进公众营养与健康的目标追求，却遭到无情的践踏。

概念的异化与回归

“‘营养’这个词拆开来解，‘营’是经营，‘养’是要把身体养好。这更多的是一种协调、健康的生活方式。养生也属协调的一部分。营养与养生的功能更多是预防，而不是治病。”中国农业大学食品学院营养与食品安全系副教授范志红对本刊记者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在范志红看来，绿豆是绿色健康食品，这毋庸置疑。张悟本绿豆汤的问题主要有三：“首先，绿豆量太大，一斤量太过。其次，张说包治百病，这就属纯粹骗人。再次，各人体质不一样，绿豆对有的人合适，有的人吃了甚至会更加危险。”

张悟本及其言论如今将中医药学推至一个敏感境地。国内一家著名中医院拒绝了本刊记者的采访。“现在中医被误导太多了，我们这个时候出来说话还不合适。”

“现在的混乱在于谁都可以出来指责，说这个吃了好，那个吃了不好。”国内一位知名营养师对本刊记者表示，“养生保健该听谁的，是学者、专家说了算，还是该国家说了算？大家回去查查相关法律法规，弄清楚相关标准，各部门、各协会明确职能，做好各自的分内事就不会这么混乱了。”

卫生部6月10上午召开例行新闻发布会，卫生部办公厅副主任、新闻发言人邓海华在谈到近期备受关注的张悟本事件时谈到，中国只有6.48%的居民具有健康素养，所以才有这么多人去盲目相信社会上这些不科学的所谓养生保健的信息。但也有不少群众质疑，我们那些正规的营养专家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大家听不到正确的养生理论？

而据本刊记者了解，央视《每周质量报告》栏目对此事亦有关注，其在就当前养生乱象采访各中医专家时，发现大多数人并不愿意出来进行科普工作，一个重要原因在于缺乏有效的激励机制，比如和专家们利益直接挂钩的职称评定标准并不包含科普工作内容。范志红副教授对此原因亦表示赞同。

“我差点就买了生泥鳅准备吃了。”一个在中央媒体工作的某著名大学毕业的法学硕士对本刊记者说，“本来我也不相信，但是看完《不生病的智慧》一书，我当时还真相信了。”

“武侠小说《鹿鼎记》里韦小宝撒谎有窍门，10句话里要有9句是真话，但最关键那句是假话。”范志红副教授借古喻今似地调侃说。

现行医疗体制的弊端意外成为对此次张悟本事件的另一类反思。“我父亲因肺炎住院，总共花费7000多元，单单化验费一项竟占了4200元。我一看费用单，发现包括梅毒、艾滋病等七七八八的各种检查都给我70多岁的父亲做了个遍。”李霞(化名)告诉本刊记者，“不知道是谁把老百姓推向了张悟本。”

5月27日，北京市朝阳卫生局联合朝阳工商分局，对“悟本堂”进行突击检查后，发现那里只有工商营业执照，没有卫生许可证。而北京市朝阳区卫生部门表示，虽然“悟本堂”没有卫生许可证，相关人员也无从医资质，但因在现场未发现任何诊疗行为，卫生部门仍无法对其进行任何处罚。

5月31日，卫生部新闻发言人毛群安在回答记者提问时则称，把张悟本和中医养生联系起来是个错误。

据悉，中医养生保健技术标准将在年内出台，与其相伴的会有一场中医养生保健市场全面整肃的风暴。

“这一技术标准出台必然会对中医保健严格规范，但保健市场还包括有西医保健。可能有人还会进一步钻法律法规的漏洞。”卫生法学专家卓小勤对本刊记者表示，“对养生保健市场的整顿是一个综合治理，涉及的不仅是保健行业，这是一个跨行业整顿问题。政府及各部门应起主导作用，并做到监管有力。”

通过张悟本事件我们感到，需要反思的不应该仅仅是卫生行业，而是全社会以及我们每一位公民。


来源：法制与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