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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专栏:药审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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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难以相信的中国药品说明书
  
高益民专门去打听了一下曹司长为什么被捕,得到的回复是,有时一天狂批一千种新药上市,也就是说每天写“同意。曹文庄。”这五个字,一个人都写得够累。  
文/潘滨
“这个我不太敢说,我怕说出来,出门‘砰’一棒子给我打倒了。”
79岁的高益民停顿一下,表情无奈,苦笑。他是中国新药审评的第一、二、三届评审委员,由于利益纠葛过于复杂,政府规定这个职位不能连任超过三届,所以他自动退出,但还一直保持对这个环节的重点关注。
最初的新药审评,归卫生部药政处管理,在药政处成立之前,处于无序混乱状态。《中国药典》直到第七版时,才真正引入专家意见。当时卫生部邀请高益民编写药典药的“功能主治”部分,他发现药典错漏百出,“薄荷”被写成“卜荷”,翻完一册,他才知道,错别字和标点符号不对,都不算错误。
经过了解,高益民明白,最初的《中国药典》都是由各地的老药工编写。“老药工是什么角色?”“就是采购、分类、物流、给药分等次的人。”高教授解释,“把四川买来的黄连,运到北京来卖,才是老药工干的事,行话叫跑活儿。”
1977年,在京郊的一处有山有水的宾馆,高益民用一个暑假的时间,重新编写了《中国药典》的“功能和主治”部分,在那以后,历版药典都按照这个格式进行下来。不过随着“入典新药”越来越多,错误还在不断发生,华星医药研究所的一款新药,因为与药典标注的用量相差十倍,无法做出一致实验结果,迟迟得不到审批。
“最后发现是药典里的一个小数点标错了。”华星负责人竹泉说,“如果按照药典用量,我们的药就能直接毒死人,如果不按药典来,那就不符合标准,无法获得新药批号。”姜竹泉找到写该条目的人,对方承认错误,但不打算改正,该药搁浅。
“美国叫FDA,我们国家在它前面加了一个S,就是SFDA(药监局简称)。”高益民比划着说。1998年,卫生部和药监局分离,一个管医,一个管药,新药审批权力从卫生部转到SFDA。“也叫一朝天子一朝臣,药监局把原来卫生部所有的专家,咔嚓一刀,全部裁掉,另起一摊,不请专家,药品注册司自己审批。”高益民愤愤不平,“他们自己审批之后,第一个作用就是培养了一个大贪污犯,注册司长曹文庄。”
高益民专门去打听了一下曹司长为什么被捕,得到的回复是,有时一天狂批一千种新药,也就是说每天写“同意。曹文庄。”这五个字,一个人都写得够累,“我估计是直接拿个图章,让他办公室的人挨个盖上……”
“新药审批有几个过程。”姜竹泉详叙,“第一个阶段是实验室阶段,研发并确定药的性质,然后做动物实验,老鼠、鸡、狗、等,根据药物特性做实验,主要验证新药毒性大小。看用药多少,能把这些动物毒死。”
上述所有实验数据完备之后,对应药品法规,如果合乎标准,“就开始在人身上做实验,也就进入第二个阶段——临床实验”。姜竹泉介绍,过去到医院买药的人,并不知道自己将服用的药,有可能是试验品,医院不会告诉你在帮他们做“临床实验”,而现在有了“道德伦理委员会”,要求院方明确告知病人,不但免费使用药物,还要院方支付费用。
临床实验分为四期,试验病例不得少于3000例,这也是新药厂家或研发机构花费最多的环节。药监局指定了临床实验基地,比如同仁医院擅长眼科,那么眼科药物临床实验,一般会在这里举行。医院会给厂家找出数据类似的“标准病人”,然后用药施治,提供临床结论,收取几百万到上千万不等的高额费用。
临床实验结束之后,就可以直接向药监局注册司申请批准了。“以前审评委员会在的时候,还要经过专家审核环节,现在不用了。”姜竹泉说,“批号下来后进入生产阶段,之后上市,如果销售两年以上没有出现重大事故,这药就完全合格了。”
“本质上就是一个糖水”
“拿着白条,上面是某省市一把手的字句,说是‘请审查,并即刻批准’,注册司敢不批吗?”高益民说,药监局一直存在比较大的把关失误,特别是郑xiao萸主政期间,“假冒伪劣横行了。”
事实上,在卫生部交出审批权之前,也一直存在着权钱交易现象。当时给钱比较隐蔽,比如在递交的材料里,夹杂一个信封,里面是几百块钱,或者在竹筒圆珠笔里,塞进一张百元钞票。“现在看来钱不算多,但那时我一个月工资也才62元。”高益民说,他收到的材料里,还摘出过一条金项链。
“那时药厂也不服气,只要通过送礼得到审批的,随后他们就写一封匿名信举报你,所以第一届药审专家转到第二届时,就只剩下五六个了。”因为被举报的人失去评审资格了。其时,不规范药物已经开始普遍存在。看到药店里卖的很多正规药,存在乱加适应症的情况,高益民就跑到“药监办公室”去质问,得到的答复是“民不报,官不究”。姜竹泉认为,面对庞大的药品市场,政府基本处于乱作为和不作为状态。
有相同感受的还有邓晓梵,一位在上海医药一线的经营者。他陆续发现,很多药品被莫名其妙审批下来。比如说,有一款“熊胆川贝口服液”,它含有熊胆粉只有1.2克,却含有560克蔗糖、560克苯甲酸钠。“本质上就是一个糖水,把一个糖水当作药品,我不知道卫生部的逻辑是什么。”
与“熊胆川贝口服液”同时审批下来的,还有一个“熊胆跌打膏”,贴在皮肤外面,它总共含有30余种不同中成药,其中含熊胆0.01克,但是这个成分不做定量检测,只做定性检测,也就是说这个“药物”真正发挥作用的成分,不是熊胆。“那定量检测发挥作用的是什么呢?薄荷,起一个清凉作用。”邓晓梵说,冠有熊胆等名贵药材,都只是一个幌子,一个卖点和噱头。
“我们在市场大量使用的药品——临床医生作为处方药使用的药品,实际上,连保健品的水平都不一定能达得到。”邓晓梵举例:在2002年的时候,卫生部曾经审批通过一款“熊胆酒”,传统意义上,“熊胆酒”属于食品范畴,不会是一个处方药,而且它里面熊胆的含量是0.8克,放在1000毫升白酒里,再加上蔗糖和薄荷脑。它的检测标准就只一条——牛黄熊去氧胆酸,不得少于0.19毫克。“我不知道这个是一个仙丹还是什么,这么点含量,能治病吗?”
“本质上是一个糖水,那还算好的,起码不能毒死人。”知情人说,已被执行死刑的郑xiao萸当药监局长期间,上述现象非常明显。当时郑xiao萸主推GMP认证,一款模仿自美国的审批程序。但最后成为权钱交易的凭证。仅2004年,SFDA就受理了10009种新药的报批,同期美国FDA受理的报批数量仅有148种。
2006年之后,郑xiao萸疯狂审批的恶果陆续出现,齐齐哈尔第二制药厂花10万元为“亮菌甲素注射液”买来GMP认证书,随后造成8个省市11名病人因患急性肾衰竭死亡。随后,隆胸材料“奥美定”使得近30万人受害;“佰易毒蛋白”让人染上丙肝;“欣弗”注射液使患者休克,致死11人……
姜竹泉说,郑xiao萸落马之后,药监局曾经发起过一次全行业整风,他有一款药物也恰好赶上这个节点。“当时打包退回3000种新药重新审评,那些报送假药的人自然不敢再来,只有心中无愧的人,才会再次申报。但也就止于此了。之前通过的很多药品,只要还没发现重大事故,就一直在生产销售中。”
高益民说,郑xiao萸落马之前,其实早有迹象,当时吴仪副总理发出指示,要“抓龙头”。“组织部门就把在卫生部任职的邵明立派去给郑做副手,后来发现,这人是去收集资料,从内部把他攻垮的。后来,邵成为一把手。”
2010年1月,又一个落马的药监大佬——原药监局副局长张敬礼发案细节曝光。这位“天上人间”夜总会的恩客,由于指示秘书网络发帖“举报”药监局现任最高领导,从而被怀疑。中纪委介入调查,最终被批捕。
致命的说明书
“现在的药品且不说它的效果,就是说明书上跟实际产生的副作用不吻合的地方,就会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来自上海交大医学院的沈南平医师说,“说明书简单到什么程度,护士在注射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它可能带来的毒副作用是什么。”
沈南平说,如果不能确切掌握一款药的毒副作用,他们医院宁愿不去使用。不过,有这种魄力的医生和医院并不多,你甚至很难想象,因为服用一款治疗青春痘的特效药,也会致命。江苏一位刚工作一年的年轻医生,就是因为药品说明书过于简单而“中毒”自杀。
2008年7月,一个平常的夜晚,天气并不好,刚刚买了新房的朱骁从17楼公寓纵身跳下。虽然是屁股落地,救护车来时朱骁还能说话,但由于内脏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
一个平时阳光活泼大男孩为什么突然自杀,父母百思不得其解。
“我一直想不通,过了几个月,我才突然想起来,朱骁在服用一款治疗粉刺的药物。”母亲张丽回忆。同样是医生的父亲朱冬承找来药物盒子,发现这是上海生产的一种名为“异维A酸胶囊”,说明书上说对治疗粉刺有特殊疗效,毒副作用一栏里,只用“抑郁”二字一带而过。
朱冬承托人从美国带来一盒相同的药物,发现它的说明书长达46页,明确表明有可能引发自杀,并详细记述了有多少人发生过什么样的自杀事件。而上海厂家的说明书,显然简化了这道程序。最后朱家把药厂告上法庭。
高益民说,一种药物能够得以审批,说明书是最后一关,“一个逗号和一个句号的不同,可以引发完全不一样的结果”。其实在药物送审之前,厂家一般都进行可试生产,工艺流程已放大样,说明书也做好了。“审评委员会把已经定好的说明书,一个字一个标点地抠,一旦我们签字,厂家必须严格执行,如果超出这个范围,或者故意简化,那就是违规。”
“你写太详细了,根本卖不出去。”姜竹泉说,他曾经代理销售一款德国药物,“刚开始,说明书写非常详尽,有可能导致癌症之类。但是这款药物根本卖不出去。”后来姜竹泉把致癌说法删除,药物销售直线上升。“其实,对一个药物的毒副作用了解越清楚,说明这药越成熟,可控。但中国人不信这个。”
注射剂迷信
“我最后告诉你一个秘密,注射剂滥用。”
高益民大手一挥,脸色潮红,有些激动。“为什么厂家都在做注射剂,不是要提高药的身份,关键是赚大钱,成本很低,医生一用注射剂,可以加200%、300%的利润进去,病人也乐于接受,觉得挂吊瓶管用。其实有些注射剂的有效成分还不如药片多。”
高益民曾经见过一个让他哭笑不得的事情,一个病人,在街上,用一根竹竿挑着一个注射袋,屁股上扎着针,在那走来走去。“很多农村病人都不知情,到了医院里,以为挂点滴就能又快又好治病,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如前所述,中成药注射液的说明书也存在严重瑕疵。邓晓梵说,中成药发展经过了几个步骤,刚开始是口服液和外用贴药之类,后来有了胶囊和药丸,现在比较流行注射剂了。“目前发展的注射剂,扳着手指数都数得过来,几乎没有不出问题的。”来自沈阳的姜竹泉说。
近几年来,“清开灵”注射液、“鱼腥草”注射液、“刺五加”注射液、“炎毒清”注射液、“复方蒲公英”注射液、“鱼金”注射液等多个品种的中成药注射剂,由于存在比较严重的不良反应,或暂停使用,或停止生产。有行业论者甚至发话,中成药注射剂已经拿到“死亡判决书”。
作为观察者,邓晓梵说,目前来看,在市场上比较活跃的注射液,是治疗上呼吸道感染的“痰热清”注射液。这款注射液获得了国家很多奖励,还在非典和禽流感流行期间,入选过辅助治疗名录。
“痰热清”注射液是创业板上市公司上海凯宝旗下的核心产品。2007年之前,销售业绩呈十倍速增长,2009年销售收入达到4.59亿元。邓晓梵解释,“痰热清”目前是在熊胆制品里面,技术含量最高的一个产品,也是唯一的一个注射剂,可以说是熊胆产品的旗舰产品。
邓晓梵这几年一直保持对这家企业的观察,“在资本的运作上,它是一个相当成功的企业。其运作思路是,原来是河南省新乡第二制药厂,国企改制之后,就把当时企业的股权转让给企业管理人员,包括厂长、党委书记、车间主任、工会主席、总工程师等人。”
上述人在实现私有化之后,把药厂改名为河南新谊制药,并确立了一个项目,开发“痰热清”制剂。高药品的设计者是北京中医药大学的曹春林教授。目前,这款注射液的专利权由曹教授和凯宝共同拥有。
在设计思路上,曹春林参考了“清开灵”路径,“清开灵”是一个在临床上使用多年的注射剂,其中也有一个胆的成分,是鹅去氧胆酸,“清开灵”在临床使用多年后,发生大量不良反应报告,属于不良反应相当高的一款产品。“那么可能曹的想法,是在这个产品基础上做一个改进,提高有效性和安全性,取得市场竞争优势。”
邓晓梵说,“痰热清”化学成分非常清晰,他们还引进了目前中成药检测最先进的仪器——指纹图谱检测仪。“‘痰热清’的问题出在药物进入人体之后,并不清楚体内运行过程是什么样的,五种成分互相作用产生的次生物质、中间产物、代谢产物,都不清楚,是一个黑箱子。”
更严重的是配伍问题,“痰热清”与89种化学成分不能同时使用,一旦使用,就会发生不良反应,与潜规则类似,它的说明书里,也没有标明这89种成分,一旦患者同时用药,就有可能发生事故。
上海凯宝的董事长穆来安曾经说过,为了解决配伍问题,他们会定期去各大医院给护士做培训,通过教育,让实际操作的护士知道这89种化学物质的禁忌。但这种培训方式,到底覆盖面有多大、实际效果如何,业内不少专家皆有疑虑。
“这就像89个地雷,说不上什么时候,就踩在点上了。”邓晓梵比喻。也有证券分析人士,研究上海凯宝的财务报表。报表显示,销售支出占到总成本的51%,遂质疑其在销售过程中,支付高额回扣费用。

-----------转自 新周刊 的文章,非常好。
-----------中国的药品:研发靠仿冒,审批靠行贿,销售靠回扣,至于病人吃下去的是什么东西,是没有人关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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