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的传统文化

　　作为草根的父母的诸多用而不自知的传统文化，如若都能刻画出来，于己于亲于友，都是件美事吧。孔夫子说〖礼失求诸于野〗，据此，这些文化甚至于国于民也是件美事吧。
　　试刻画二三。

　　关于教育
　　教牛犁田只教三天，“走、咓、转”三个动作。这三天教好了教出来了，就是根好牛；要是这三天教不出来没有教好，就是根坏牛，这牛就废了。这正是《礼记-学记》所说的〖大学之法，禁于未发之谓豫，当其可之谓时……发然后禁，则捍格而不胜；时过然后学，则勤苦而难成……〗----这 个〖当其可之谓时〗的精神，是极其深刻的，塑牛如此、塑人如此、塑物如此。所以父母极其重视这个〖禁于未发之谓豫〗，我辈小时候骂人打人摔东西不守重要的规矩，第一次出现了一定要严厉镇压下去，以便教出一个好人来；小狗第一次咬坏家具什物偷吃蛋肉攻击其它家畜，一定要严惩，以便教出一根好狗来；抢种抢收， 无失其时，顺天时物性，以便种出好庄稼来。
　　不许直呼长辈之名，属于《礼记-曲礼上》〖夫为人子者……恒言不称老〗，是以有所忌讳，有所尊重，那么，行事便可以去妄。并非要如五四所言“思想禁锢”而一概打倒的。

　　关于食物
　　食物的五性是平、寒、凉、温、热，按顺序属于五行土、水、金、木、火。也就是，最简单而大体上的：土生的食物是平性的，水生的食物是寒性的，金生的食物是凉性的，木生的食物是温性的，火生的食物是热性的。
　　除了平性食物，其它的都不可以随便多吃。如鱼就是水生，因而是寒性的，所以鱼肉决无可能代替猪肉做主食，而土性的牛羊肉则可以代替猪肉。水生米饭为主食的南方人与土生面食为主的北方人，也就有寒热两别，即北方人火暴，南方人温柔，跟气候恰相反。
　　然后细致的就是五行所生的食物又有各自的平、寒、凉、温、热，于是就演出二十五性来，再有偏性，就更为繁杂。于是，中华文化中仅食物一项，内涵就博大精深 了。要营养平衡、养生养性，甚至治未病之病，就得学学这个平、寒、凉、温、热的五行之性。比如人是天地所生，人体是法天法地、五行相运的，又有总有某个方 面比较突出，所以就有土性人、水性人、金性人、木性人、火性人之分；人一辈子又是某个阶段是某性，其它时候又起变化转为它性。这样以来，吃不同性的食物， 可以与自身五行之性相生或相克，那么就有好与坏的结果了。所以，无论是春夏秋冬，食物并不是去火就好，有些人寒性过重，反而是即便夏天也需要补“火”的， 而女人有特别的生理特征，五行之性变化更快，就尤其要注意平、寒、凉、温、热的调理，而非卤莽的单单龟苓膏“去火”的。
　　所以，父母的办法，就是在搞不清楚这些杂七杂八的诸性的情况下，就抓住一条：粗锅杂粮就是好的，精细的东西不能做主。这实在是深刻之见，正应了土纳万物的五行之说，而纳万物正是“平性”，正是要追求的最佳境界。
　　如此一来，诸多保健品也好，麦当劳也好，可口可乐也好，无论怎么吹嘘怎么广告，父母都认为，那些都不是什么好玩意，都不如米汤馍馍包谷红苕。

　　关于生活
　　任何时候都不许喝生水；夏天不许淋生雨，不许出了大汗马上吹电风扇、更不许热哄哄地正出汗或刚出完汗就下河洗澡；睡觉必须盖住肚子，不许趴着睡，不许把手放胸口，不许吹电风扇；剧烈运动或劳动后不许马上用凉水洗手；冬天手上有水或刚从外面回来冷得还在发抖的时候，不许烤火取暖；中医忌讳“大补”“大攻”，这些忌讳正符合这个精义。出汗说明身体的五行之“火”正旺，用凉水凉风“大攻”，确实很舒服，但就容易水火相激而生百病了。大汗 后马上吹电风扇问题比较小，最明显的反应是伤风感冒而已；经常在出汗后马上凉水洗手，问题大一点，容易静脉曲张；而要是马上冲凉水洗澡，那就容易“发 痧”，严重的能丢了性命的。冬天以热攻冷，问题刚好反过来。
　　不许趴着睡正合于《礼记-曲礼上》〖游毋倨，立毋跛，坐毋箕，寝毋伏〗。不许把手放胸口是为避免做噩梦，也许没有道理，也许合于某条五行之理。
　　夏天睡觉也必须盖住肚子并且不许吹电风扇，这个似乎就实在让人难于接受了。但是，它也是有深刻的根据的。根据中医的观点，人在睡着的时候，人自身就形成卫 气，把人包起来，使人的气血正常流通，防止邪气侵袭。睡觉时要是开着窗户、开着空调、开着电扇，就把卫气给吹散了，吹散后人体勉强地又生出卫气，又把身体 给包起来，又给吹散……这样一来，人体的阳气就给掏空了，风邪就侵袭人体，不病也是亚健康。并且，卫气保卫的重点是头部和胸部，重要的腹部卫气就弱，腿部 就更弱了，好在腿部抵抗侵袭的能力很强。但是腹部卫气弱抵抗力又不强，补救的办法，当然就是用薄毯子盖起来，防止邪气入侵。
　　原来，这诸多的注意事项和忌讳，是有阴阳五行的理论做根基的。

　　关于六畜
　　猫狗为〖家财〗，其余诸畜禽如猪牛羊鸡鸭鹅等都是〖血财〗。〖家财〗不杀不吃，〖血财〗才是节气到的时候吃或卖的。又有〖猪来穷、狗来富〗，就是别人走失〖家财〗是可以收归己家，还应该窃喜而无过的；但别人走失的〖血财〗是应该路不拾遗的，否则以后就要受〖穷〗----也许这个〖穷〗是没有志气，违反〖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因而是可耻的，这样的解释要符合现在的人情世故一些。
　　哈巴狗们鼓吹西方番邦蛮夷有爱心不杀狗，中国人有劣根性杀可爱的狗们吃肉显得多么野蛮----这些哈巴狗们对这个〖家财〗〖血财〗的文化是无知，由无知而发谬论，属于虚妄，是为无耻之尤，不可救药。

　　关于祭祀
　　“我不跟你们到城里去，我在家把菩萨敬到，好保佑你们在外面。”大学时代某次回家，谈及以后给父母亲养老的问题，父亲如是说。父亲的“菩萨”仅仅是列祖列宗， 在“生病”以前是绝对不包括“野外”任何儒道释三家的神灵的，只有儒家的灶王爷、至今我不知道名字的六畜保护神等跟家庭生活相关的“菩萨”能够有机会顺带 受父亲的香火。父亲的祭祀中最重要的只有过年的年祭，年饭后可以允许我们出去呼朋唤友，但除夕夜必须在家度过，因为“祖先菩萨要回来点数”，以便安排下一 年佑护子孙的精力和经费。父亲认为自己的祖宗都敬不好的人却去求儒道释三家的“菩萨”保佑，那是再愚蠢不过的笑话，并且“野外”的菩萨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善 啊，说不定就是个会害人的凶神恶煞，叫“请神容易送神难”，还是自家的祖宗最可靠----这个就跟韩愈在《获麟解》里的思想〖惟麟也，不可知。不可知，则其谓之不祥也亦宜〗不谋而合啦，也跟孔夫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教导一致。父亲更认为，老一辈活着的时候不好好孝敬，死了再怎么烧高香，这样的不肖子孙也是只有受罚的份，至少不会得到保佑。----父亲这如王充《祭意》所论的“报功”“修先”的祭祀观啊，沉淀了多少教化、至爱与博大。
　　借用韩德强在《过年、祭祀与理性主义》一文中的部分描述，正可以叙说父亲：祖宗祭祀塑造了父亲极近〖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yin，威武不能屈〗的品格。当父亲祭祀列祖列宗时，他一定会产生一种敬畏之情，懂得自己只是家族传承长河中的一段，会产生对子孙负责的真切想象。当他由祭祀而远敬天畏地、尊敬祖宗、爱护子孙 时，他就有足够的心胸去应对生活中的起起落落，就会有足够的仁爱去关心亲戚、关心邻居、甚至比父亲弱势的陌生人。父母文化不高，也许没有思考过人生的意 义，也讲不出多少仁义道德的大道理，但是，他们都勤劳、善良、不浮躁，他们的个人利益是有道义界线的，他们追逐自身利益时会有高的道德底线。不择手段的利 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精英们的鼓吹，在父亲那里根本就不起作用，被这样毫无道德底线的价值观俘获的人，父亲还送给鼓吹者们和被迷惑者们一个精彩的评 论：“怂狗下茅厕--mao si”。
　　关于儿女
　　儿女双全是儒家教导的要义，只有文革末期那帮极端的计生委才会认为人是废物，多了祸害国家，这样的人就是邪教教徒。所以有男（我)之后，父母要再要一个弟弟或妹妹，最好是妹妹。
　　那个做计划生育工作的本家村支书发狠话：“无论他瓦匠多么顽固，都一定要把他那个超生的打下来。”话传到父亲耳朵里，父亲针锋相对，“无论他支书屁眼儿怎么 黑，无论是男是女，老子都要生下来。”话就这么传回村支书耳朵。父亲做到了，尽管经历诸多恐吓和打击。〖我们生产队你妹妹那年的有好几个，他们父母都窝 （囊了)罢，都被掐死（引产)了，只有你妹妹生了出来，也（就)是她的命很“费”，所以我们给她起名[惠]：出生时那么大的关口都能过来，她这辈子也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沟沟坎坎了。〗----父亲解释妹妹的名字的由来。---“费”，就是生命力强，受击而不屈不挠的意思。
　　父母命子之名，毫无私心私愿，全为儿女自己发展，是为没有读书的文化人。

　　关于门第
　　“聪明有根，富贵有种”----父 亲把自家家族归于“聪明有根”的门第一族，父亲由此建立自家的自尊自爱，在遭遇不公和邻居的偷盗、污蔑和人身攻击时，保持住自己的尊严而不跟他们一般见 识，做到了“吃亏是福”又能不迂腐于老是“吃亏”，在护卫名誉时是极其坚决的，正是孔夫子重视的〖正名〗。并且，这个“聪明有根”的门第观念跟祭祀结合起 来，于是父母都有了足够的仁爱公正之心，〖公生明，廉生威〗，作为长女的母亲就有了决断亲戚中的纠纷与不公的公信力，而父亲的建议和解决办法，也就尤其举足轻重。
　　苏东坡在熙宁四年二月《上皇帝书》中所论〖人莫不有所恃，人臣恃陛下之命，故能役使小民；恃陛下之法，故能胜服强暴。至于人主所恃者谁与？〗又有清末民初人黄侃〖通一经一史，文成一体，可以为成人矣！〗的论断----父亲所通为祖宗祭祀之“经史”，所恃为成家立业家法威严天地良心祖宗保佑，所述自成一体，是为没有读过书的文化人。
　　《礼记-学记》所言〖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夫然后足以，近者说服，而远者怀之，此大学之道也。〗----〖立〗是〖三十而立〗之〖立〗；〖不反〗是有了马克思主义觉悟，就不再返于基督邪教等宗教救世界之谬论----那么，诸生如吾，〖所恃〗为何呵！今日诸生要作到此〖强立而不反〗和〖化民易俗〗，是需要一点自尊自强的中华为天朝上国之“门第”观念和解放全世界的社会主义革命精神的，正是苏东坡所言〖人莫不有所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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